长白山的冬天能冻裂石头。一九八七年腊月,我和二叔踩着齐膝深的雪往老林子深处钻,哈气在狗皮帽檐上结成了冰溜子。
“抓紧点,小崽子,找着那地方咱爷俩这辈子就妥了。”二叔喘着粗气,手里的猎枪当拐杖使,每走一步都陷进雪里。
我叫陈卫东,那年十九,爹妈死得早,跟着二叔陈老歪过活。他是这一带有名的猎手,什么活物都敢碰,常说“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四条腿的除了板凳,没啥不敢下锅的”。
我们找的是“柳仙泪池”——老辈人嘴里传说的地儿,说是池子边的老柳树下埋着大蛇的内丹,得了能治百病延年益寿。二叔从个醉醺醺的老萨满那儿套来了大概位置,熬到这天寒地冻没人上山的时节才动身。
“二叔,这都快到禁区了,护林站说了不能再往里头...”我话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下。
“怂蛋!怕啥?那些标记是吓唬城里人的。”二叔吐口唾沫,瞬间结成冰碴,“你爹就是太老实,一辈子窝囊,你要学他?”
我不吭声了。爹是采参人,五年前进山再没回来,找到时冻成了冰坨子,手里还紧攥着半根老人参。
又走了半个时辰,日头西斜,林子暗下来。风刮过树梢,发出呜呜咽咽的响声,像女人哭。
突然,二叔停下脚步,鼻子猛吸几下:“有硫磺味儿。”
顺着风向摸过去,一片空地中央赫然有个小池子,水面上袅袅冒着热气。池边一棵老柳树歪斜着生长,枝条垂进水里,挂满了冰晶,映着夕阳泛起七彩。
“就是这儿!泪池!”二叔眼睛放光,扔下背包就掏家伙——铁锹、镐头,还有一捆炸药。
我心里发毛:“二叔,这地方邪性...”
“邪个屁!科学!这是温泉!”他已经开始挖起来,铁锹啃着冻土,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老柳树的根须被一根根斩断,流出暗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渗进雪地里。我莫名觉得那树在发抖,枝条无风自动,撞得叮当作响。
天彻底黑透时,二叔挖到了东西——一颗鸡蛋大小、泛着青光的圆珠子,微微颤动着,仿佛有生命。
“宝贝啊!”二叔伸手就去抓。
就在他指尖碰到珠子的瞬间,天地忽然静了。风停了,树不摇了,连池子的热气都凝固了。紧接着地下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整个地面开始震动。
“地龙翻身!快跑!”二叔揣起珠子大喊。
我们连滚带爬往下山方向跑,身后传来树木断裂的巨响。没跑出百米,一道闪电劈中刚才挖宝的地方,蓝白色的电光窜起三丈高,刺得人眼发疼。
更多的闪电接踵而至,却不见乌云,晴空朗星下雷声大作——正是老人口中的“晴空雷劫”。
二叔突然惨叫一声摔倒,怀里的珠子飞出去老远。我回头去扶他,见他整条右臂焦黑如炭,冒着青烟。
“珠子...拿回来...”他嘶吼着,眼珠凸出。
我鬼使神差地扑向那发光的内丹,指尖刚触到,一股寒意窜遍全身,耳边响起无数蛇类的嘶鸣。景象纷乱涌现:一条巨蛇盘踞山间守护地脉,天降雷火将其劈得焦烂,蛇泪汇集成池...
雷更密了,地面裂开缝隙,蓝光从地底迸射。二叔被一道地裂吞没,惨叫戛然而止。
我攥紧内丹没命地奔逃,身后是天崩地裂...
———
十年后。
我成了长白山保护区的巡逻员,刻意远离那个地方。直到这天,巡山时撞见一伙盗猎的。
“雷击区不能进!”我拦住他们,“里面有危险。”
带头的大胡子嗤笑:“少唬人!俺们就是冲着雷击区的宝贝来的,听说那儿出了天价药材。”
我心里一紧——近年的雷击现象越来越频繁,科学家解释是特殊地质放电,但民间传言是有宝物出世。
劝不住这帮亡命徒,我只好暗中跟踪。他们走的正是十年前那条路。
越往深处,森林越怪异。树木焦黑却依然生长,岩石呈现琉璃化的光泽,空气中有臭氧的味道。盗猎者们也开始不安。
“头儿,这地儿邪门,回去吧?”
“怕啥!快到了!”
他们找到泪池——比十年前更大了些,老柳树半焦枯着,却发出新芽。那伙人兴奋地挖掘起来。
我想起二叔的死,冲出去阻拦:“别挖!会遭天谴!”
冲突中,我被推倒在地,头撞在柳树上,血顺着树干流淌。盗猎者挖地三尺,什么也没找到,骂咧咧地下山了。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血滴落处,地面微微发光。鬼使神差地,我用手扒开泥土——那颗内丹静静躺在那里,十年过去,光华更盛。
揣着内丹回家后,怪事接连发生。
每晚梦见蛇瞳注视,听见地底雷鸣。更奇的是,雷击区开始扩大,已经威胁到山下村庄。
老萨满的孙女乌娜找上门来。她现在是保护区研究员,拿着仪器检测我家院子。
“陈卫东,你身上有异常辐射值。”她眼神锐利,“最近雷暴总以你家为中心,解释一下?”
在她面前,我说出了埋藏十年的秘密,掏出那颗内丹。
乌娜脸色骤变:“快放回去!这是龙脉守护者的内丹,它镇压着地气!现在地脉失衡,再不归还,整个长白山都要遭殃!”
她告诉我,传说长白山是中华龙脉的一处重要节点,有灵物守护。柳仙实则是渡劫失败的蛟龙,其内丹平衡着地气。挖走它会导致地磁紊乱,引发雷暴甚至地震。
“只有放回原处,并以真爱之血祭祀,才能平息雷劫。”乌娜盯着我,“但你身上有盗取者的血脉印记,恐怕...”
当夜,雷暴空前猛烈。闪电如树根爬满天空,地震摇塌了多间房屋。我知道,必须了结这件事。
我带着内丹直奔泪池,乌娜紧随其后。池水沸腾如煮,地面裂缝中蓝光汹涌。老柳树 fully被雷电点燃,如一支巨大的火炬。
“来不及了!地脉即将坍缩!”乌娜喊道,“量子级的能量失控!”
“怎么做?”
“血祭!但不是我的血...”她黯然道,“必须是盗取者血脉的自愿牺牲...”
我明白了。二叔造的孽,该由我来偿还。
握紧内丹,我冲向燃烧的柳树。雷电如鞭抽打周身,空气中弥漫着血肉焦糊的味道。但内丹发出柔光,护住我的心脉。
抵达树根的刹那,我砸开冰层,将内丹按进当初挖出的坑中,然后掏出匕首——
“不!”乌娜尖叫。
刀锋划开掌心,鲜血浸入泥土。奇异的是,血液没有渗下,而是沿着地缝蔓延,形成发光的网络。
地面震动更加剧烈,但从池底升起一条朦胧的巨蛇光影,盘旋着升空,与雷电交融。雷声渐渐平息,地缝缓缓合拢。
我精疲力竭地倒下,被乌娜扶住。
“成功了...量子坍骤停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仪器。
泪池恢复了平静,老柳树焦黑的外壳脱落,露出翠绿的新枝。池水泛起涟漪,仿佛泪滴坠落。
乌娜告诉我,监测到一种特殊的生物共振波平衡了地磁。她后来翻遍古籍,发现一段记载:“柳仙泪池,龙脉所系。取之招雷劫,唯真情血祭可平。”
如今我仍守着长白山,常去泪池看看。柳树越发茂盛,池水冬暖夏凉。雷击区慢慢恢复植被,只是每有雷雨,那片天空仍会泛起奇异的蓝光。
乌娜成了我的妻子。她说我的血已与地脉相连,守护这座山成了我的使命。
有时深夜梦回,仿佛能听见地底传来龙吟般的震动,提醒着人们:自然的神威不容亵渎,古老的禁忌背后,是生命与天地间脆弱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