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把那张纸条塞进滤芯夹层的时候，手指顿了一下。他没再看第二眼，合上工具箱的盖子，动作干脆利落，好像要把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彻底封死。
可那行字却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别怕，我会保护你。”
谁要你保护？他冷笑了一声，拧开第一台机甲的外壳接口。螺丝刚转了两圈，耳边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用抬头他也知道是谁来了。
凯斯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检测笔，语气平静：“b区供电协调好了，十分钟后切临时线路。”
“我没让你去联系。”凌烨头也不抬。
“我知道。”凯斯把检测笔递过来，“但你不希望因为电压波动耽误进度吧？”
凌烨接过笔，指尖不小心擦过对方的手背。温度正常，动作自然，完全不像一个刚刚写下那种话的人。他皱了皱眉，突然改了主意：“那你现在去处理‘铁砧-7’号机甲的能源回路校准。我给你开放三级权限，材料你自己申请。”
这是个坑。整备所里没人愿意碰这台老古董，系统老旧不说，厂商还偷偷改过接口协议，日志都藏得严严实实。上次他自己修，整整熬了八小时，最后靠手动反编译才搞定。
可凯斯没多问一句，点头就走了。
凌烨坐在工位上，打开监控终端，调出权限记录。他盯着屏幕，看着凯斯的Id接连点亮三个系统的验证框——动力组调度、后勤审批、技术档案库。每一项都通过得特别快，没有一次卡顿。
五分钟后，对方已经调出了三年前的改装日志。
“怎么可能？”凌烨低声嘀咕。这份资料连他自己都是半年后才偶然发现的。
他起身走向作业区，脚步比平时重了几分。推开舱门时，凯斯正低头打印图纸，打印机嗡嗡作响。
“谁让你动改装档案的？”凌烨声音冷得像冻住的液压油。
凯斯抬起头，眼神很平静：“上次你修同型号时，在相位同步器上卡了两个小时。我查了日志，发现是厂商隐藏了接口变更。”他递出一份打印件，“我把协议还原了，还做了标注。”
凌烨接过纸张，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参数修正点。每一个标记，都正好是他当年熬夜排查的问题。他的手指微微发紧，差点把纸捏皱。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记得你讨厌浪费时间。”凯斯收回视线，继续检查接线端口，“所以我想，与其等你发现问题，不如提前解决。”
凌烨盯着他看了几秒，转身就走。
回到工位，他把那张纸条压在手册底下，打开任务列表。今天的排程依旧安排得滴水不漏——配件预留、人力分配，甚至连备用电源模块都提前充好电了。
他开始烦躁。
以前凯斯总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什么“凌队辛苦啦”“喝口水歇会儿”，烦得他想踹人。可现在倒好，人安静了，事却全替他想到了。
这不是靠近，这是……入侵。
他猛地站起来，抓起工具包往高压电磁区走。那边有台故障机甲需要现场调试，环境复杂，信号干扰强，最容易出问题。他就是想看看，凯斯能不能连这种突发状况都预判。
舱门一开，热浪扑面而来。抑制剂的效果正在减弱，他能感觉到颈侧隐隐发烫。但他没停下，直接钻进狭窄的检修通道。
数据面板闪着红光，他输入指令，准备重启主控芯片。可就在按下确认键的一瞬间，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抽了一下。眼前画面晃了晃，耳朵里嗡鸣骤起，右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他扶住舱壁，膝盖微弯。
不到一秒，一只手臂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托住了他的肘部。
“b区气密门要关了！”凯斯的声音突然拔高，语气急促，“所有人撤！重复，立刻撤离！”
警报灯闪烁，其他技术员迅速后退。趁着混乱，凯斯不动声色地把他带离原位，一直退到外舱安全区。
“你怎么在这儿？”凌烨甩开他的手，呼吸还有些不稳。
“顺路来送检测报告。”凯斯把文件夹递过来，语气平常得像什么都没发生，“顺便看看你这边进度。”
凌烨接过文件，目光落在他脸上。那双眼睛清澈坦然，看不出一丝破绽。可他知道，刚才那一扶绝不是巧合。
他沉默地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
坐下后，他悄悄按了按颈侧。热度还在，但比刚才缓了些。桌角多了个小盒子，标签写着“冷却凝胶贴·新批次”。
他打开一看，确实是市面上刚推出的加强型，降温更快，代谢残留更低的抑制贴。这种货通常要排队两周才能拿到。
凯斯什么时候弄到的？
最主要的是——他怎么知道的？
他贴上一片，冰凉感顺着皮肤渗进去。脑子里却越来越乱。
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关心和讨好了。
这是一种……全方位的介入。
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悄无声息地补上他所有的漏洞，也像是在慢慢把他包裹起来。
午饭时间，唐笑笑端着餐盒进来，笑嘻嘻地说：“哎，你们俩今天又不对劲了啊。”
“哪不对劲？”凌烨咬着能量棒，语气生硬。
“以前是你凶他，他腆着脸凑上来；现在是你想躲他，他反而不追了。”她歪头打量两人，“感情进入新阶段？”
“闭嘴吃饭。”凌烨把空包装扔进回收口。
唐笑笑耸耸肩，走了。
凯斯坐在角落，低头吃饭，一言不发。可凌烨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来，不是看他脸，而是落在他颈侧、手腕、呼吸节奏上——那眼神带着一种说不清的专注，像是要把他的一切都记进心里。
下午两点，仓库管理员跑来找他签字。
“这批稳频芯片您确认收吗？说是您小队预留的。”
凌烨翻开单据，看到审批栏赫然写着凯斯的名字。
“他凭什么批这个？”
“哦，他是临时授权人。”管理员挠头，“说是你们组流程优化试点，以后这类耗材可以直接由支援兵预审。”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通知的。”
凌烨盯着那行字，太阳穴突突跳。
权力，这是权力渗透。
他站起身，直奔整备所后台。调出权限变更记录，发现凯斯不仅拿到了预审权，还接入了物资调度的底层节点。这意味着，只要他愿意，整个小队的补给链都能被悄无声息地掌控。
他越看越冷。
这个人明明看起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结果一出手就是最关键的命脉。
“你在查权限日志？”
身后传来声音，凌烨猛地合上终端。
凯斯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瓶功能饮料。
“随便看看。”凌烨靠在椅背上，语气漫不经心，“你最近挺忙的。”
“还好。”凯斯走近，把一瓶饮料放在桌上，“新口味，据说提神效果比普通款强百分之三十。”
“我不缺这个。”
“我知道。”凯斯没收回手，反而靠着桌子站定，“但我记得你上次通宵后说，普通的根本没用。”
凌烨眯起眼：“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很多。”凯斯看着他，声音不高，“比如你说讨厌甜食包装太花哨，比如你修机甲前一定要先绕机器走一圈，比如你每次压力大的时候，会偷偷嚼薄荷糖。”
凌烨的手指顿住了。
他确实有这个习惯。没人知道，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你监视我？”
“我没有。”凯斯摇头，“我只是……注意你。”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凌烨盯着他，想从那双眼睛里找出一点虚伪或算计。可他只看到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像是心疼，又像是克制。
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别这样。”他低声道。
“哪样？”
“你到底想要什么？这个小队？”凌烨站起身，声音有点哑，“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知道你身份其实并不一般。”
凯斯静静地看着他，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
“我想要你。当然，也不想看你这么累。”
凌烨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下一个字。
凯斯没说话，只是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管液体，放在桌上。
“新型代谢中和剂，不会影响神经反应速度。”他说，“我昨晚刚拿到手。”
凌烨盯着那支药管，喉咙发紧。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几天一切这么顺利了。
不是巧合，不是运气。
是有人在背后，一点点拆解他的防线，用他知道的方式，努力把他的每一次挣扎，都变成多余。
他拿起药管，指尖冰凉。
然后，他抬起眼，声音很轻，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
“如果你真懂我，那就告诉我——你现在做的这一切，是想要我给出什么样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