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清晨，雨还没停，天空始终裹着一层灰蒙蒙的云，连带着教室里的光线也显得格外沉闷。方英攥着书包带，脚步放得很轻，刚走进教室门，就觉得空气里的温度好像瞬间降了下来——原本喧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了几秒，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嫌弃，还有些藏在课本后的打量，像细小的刺，扎得她皮肤发紧。
她不敢抬头，目光紧紧盯着脚下的瓷砖缝，指尖把书包带攥得发白。教室里的课桌排列得整整齐齐，可她却觉得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耳边似乎能听到细碎的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她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一般地回到第三排靠窗的座位，放下书包时，动作太急，不小心碰掉了桌角的橡皮，橡皮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过道中间。
她刚想弯腰去捡，旁边的顾莉莎已经先一步帮她拾了起来，轻轻放在她的桌角。顾莉莎是她的同桌，也是这个补习班里唯一和她说话比较多的人。顾莉莎把橡皮递过来时，凑近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担忧：“方英，你没事吧？”
方英愣了一下，指尖还停在书包拉链上，她抬起头，对上顾莉莎关切的眼神，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啊，怎么了？”她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可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
顾莉莎皱了皱眉，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后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张萌到处说你有狐臭，现在咱们班差不多都知道了。”
“嗡”的一声，方英感觉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样，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顾莉莎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她猛地转过头，朝着张萌的座位看去——张萌坐在教室后排，正和几个男生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上带着笑意，手里还拿着一本漫画书。或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张萌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和她撞在了一起。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带着一丝挑衅和得意，像一把小刀子，划在方英的心上。方英的心跳得飞快，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飞快地收回目光，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把头埋得更低，手指紧紧抠着课本的边缘，课本的纸页被她抠得发皱。
“方英，张萌也太过分了吧！”顾莉莎看着她发白的脸色，忍不住替她抱不平，“这种事怎么能到处说呢？太不尊重人了！你要是想找她问清楚，我陪你一起去！”
方英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没事，本来就是我的错。”她知道自己有狐臭，这是她心里最大的秘密，也是最自卑的地方。她总觉得，是自己给大家带来了麻烦，是自己不够干净，才会让别人嫌弃。
“方英，这怎么是你的错啊！”顾莉莎急了，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又赶紧压低，“有狐臭又不是你能控制的，而且你已经很努力在注意了，昨天我还看到你中午没吃饭回宿舍洗衣服呢！张萌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想找事！”
方英还是摇了摇头，眼眶有点发热，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想起小时候，妈妈总是跟她说：“英子，咱们做人要以和为贵，不要轻易跟别人起冲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时候她还小，不明白为什么，可随着慢慢长大，尤其是发现自己有狐臭之后，她更不敢和别人争执了——她怕别人因为这件事更讨厌自己，怕自己成为所有人的焦点，怕那些异样的目光。
“真没事，”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我不想与人起冲突，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等考完试就好了。”她说完，便拿起语文课本，翻开昨天老师要求背诵的段落，不再说话。
顾莉莎看着她紧绷的侧脸，还想说些什么，可这时，早自习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划破了教室的沉闷，也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翻书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方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后背，看着课本上的文字，然后张开嘴，开始大声背诵起来。“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她的声音很大，比平时早读时要大得多，甚至有些沙哑，可她却没有停下，反而越背越用力，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难过和不甘，都通过这声音发泄出来。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还在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能听到后排偶尔传来的窃窃私语，可她不敢停下来，也不想停下来。只要她不停地背诵，只要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课本上，她就能暂时忘记那些让她难受的目光，忘记张萌的挑衅，忘记自己身上那股让她自卑的味道。
阳光终于透过云层，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窗户照进来，落在课本上，照亮了那些黑色的文字。可方英却觉得那光线一点也不暖和，她的手指还是冰凉的，后背也因为紧张和用力，慢慢渗出了细汗。她紧紧咬着牙，继续大声背诵，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出，连前排的同学都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顾莉莎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里又心疼又无奈，只能也拿起课本，跟着她一起背诵起来，声音不大，却稳稳地和她的声音叠在一起，像是在默默给她支持。
早自习的时间过得很慢，又好像很快。当铃声再次响起时，方英的嗓子已经有些发疼，她放下课本，低着头，大口地喘着气。桌面上，因为她刚才用力按压，课本的边缘已经留下了深深的指印。她悄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腋窝，衣服已经有点湿了，她心里一紧，赶紧把胳膊往身体两侧靠了靠，生怕那股味道又会散发出来。
这时，班长拿着一摞作业本走了过来，要收昨天的数学作业。方英赶紧从书包里翻找作业本，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就在她快要找到作业本的时候，后排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是张萌的声音，紧接着，她听到张萌对旁边的男生说：“有些人啊，自己身上有味，还敢大声说话，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方英的动作瞬间僵住，作业本从她的指尖滑落，掉在地上。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眼泪终于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顾莉莎见状，赶紧弯腰帮她捡起作业本，递给她，然后转过头，狠狠地瞪了张萌一眼：“张萌，你少说两句会死啊！”
张萌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却对着顾莉莎做了个鬼脸，眼神里满是不屑。
方英接过作业本，低着头，快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作业本递给班长。她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只能紧紧盯着自己的课桌，心里像被灌满了冷水，又凉又沉。她知道，从今天开始，在这个教室里，她可能要面对更多的议论和嫌弃了，可她除了忍受，好像别无选择——她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只能盼着高考快点到来，盼着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早自习结束后，教室里又恢复了喧闹，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题目，或者聊着天。方英没有起身，只是坐在座位上，拿出数学课本，假装认真地看着。顾莉莎坐在她旁边，也没有离开，时不时地跟她说几句话，讲一些有趣的小事，想让她开心一点。
方英听着顾莉莎的话，偶尔会点点头，挤出一个微笑，可心里的难受却一点也没减少。她知道顾莉莎是为了她好，可她心里的那道坎，却始终跨不过去。她看着窗外的雨，心里默默想着：再坚持一下，再坚持几个月，等考上大学，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到时候，她可以住单人宿舍，可以每天洗澡，可以买很多湿纸巾，再也不用害怕别人的目光，再也不用因为狐臭而自卑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负面的情绪压在心底，然后拿起笔，开始做数学题。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为她加油打气。她知道，现在只有学习，才能让她暂时忘记所有的烦恼，才能让她看到一点希望。
早自习结束的铃声落下，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同学们收拾书本的哗啦声、结伴去食堂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连空气中的沉闷都消散了几分。顾莉莎收拾好课本，转头看向身旁始终没动的方英，声音放得轻柔：“方英，你想去吃早饭吗？一起去食堂吧，今天好像有你爱吃的茶叶蛋。”
方英的目光还停留在数学题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题目中的函数图像，听到顾莉莎的话，她才缓缓抬起头，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我不去了，我不太饿，想留在教室再看看这道题。”其实她不是不饿——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她只喝了几口凉水，胃里早就空得发慌。可她不敢去食堂，怕在人多的地方，身上的味道会引来更多异样的目光，更怕遇到张萌和她身边的人。
顾莉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里清楚她是在找借口，却没有戳破，只是点了点头：“好，那我快去快回，你要是饿了，等我回来给你带点吃的。”说完，便拿起饭卡，快步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方英一个人。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没有了那些打量的目光，没有了细碎的议论声，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校服，腋窝处的布料还是有点潮，心里又开始隐隐不安——要是等会儿上课出汗，味道肯定又会出来。
她拿出课本，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脑子里反复回荡着张萌的话，还有同学们那些异样的眼神。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腋窝，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里又酸又涩。
不知道过了多久，教室门被轻轻推开，顾莉莎提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进来。她快步走到方英身边，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温热的茶叶蛋和一个包子，放在方英的桌角：“我猜你肯定饿了，快吃吧，茶叶蛋还是热的。”
方英看着桌上的食物，心里一暖，刚想开口说谢谢，就见顾莉莎把手伸进书包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包湿纸巾，飞快地塞进方英的课桌抽屉里，压低声音说：“用这个，擦一下能好点。”
方英愣住了，她看着抽屉里那包粉色包装的湿纸巾，眼眶瞬间就热了。她认得这个牌子，上次在小卖部看到过，要十五块钱一包，是她舍不得买的那种。她赶紧阻止，抬头看向顾莉莎，声音有些发颤：“谢谢，我拿钱给你，你告诉我多少钱”
顾莉莎却摆了摆手，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不用了，这是我妈开学的时候给我买的，我这里还有一包呢，你拿着用就好。给钱就显得生分了，咱们可是好朋友啊。”她说着，还从书包里又拿出一包湿纸巾晃了晃，证明自己没说谎。
方英看着顾莉莎真诚的笑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之前的委屈和难过好像都被这股暖意冲淡了不少。她紧紧攥着那包湿纸巾，指尖能感受到包装纸的柔软，也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善意。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眼眶里的泪水，对着顾莉莎露出了一个真正放松的微笑：“谢谢你，莉莎。”
“跟我客气什么，”顾莉莎拿起自己的包子咬了一口，指了指方英桌角的茶叶蛋，“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吃完咱们一起看数学题，刚才那道题我也没弄懂呢。”
方英点了点头，拿起茶叶蛋，剥开蛋壳，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小口地吃着，茶叶蛋的咸香在嘴里散开，胃里的空虚感慢慢消失，心里也变得格外踏实。她偷偷看了一眼抽屉里的湿纸巾，又看了看身边吃得正香的顾莉莎，心里默默想着：原来在这个让她觉得窒息的教室里，还有这样一份温暖在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