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站回来,我没回公司,直接回了那个所谓的“家”。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门开了。
客厅里静悄悄的,婆婆不在。次卧的门虚掩着,我推开门,张磊正坐在床边抽烟,地上已经落了五六个烟头。他看见我,赶紧把烟掐了,站起身,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你回来了。”他声音有点哑。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客厅,把包往沙发上一扔。“我妈走了。”
张磊跟出来,低着头说:“我知道。刚才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接了又能怎样?”我看着他,“你想跟我说什么?说你妈年纪大了,让我别计较?还是说她不是故意的?”
张磊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这时候,婆婆从主卧走出来,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抹布,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回来了?正好,饭快做好了。”她瞥了我一眼,“刚才跟小磊说了,我脾气是急了点,但也是为你们好。你妈那乡下东西,确实不该往新房里带。”
我气血一下子涌上来,指着她:“你再说一遍?”
“我说错了?”婆婆把抹布往桌上一拍,“那腌菜坛子一股子味,放家里招苍蝇!还有你妈穿的那双鞋,鞋底都是泥,踩得地板上全是印子,我擦了半天才干净!”
“那是我妈!”我声音发抖,“她辛辛苦苦从老家来,给你带东西,你不感激就算了,还这么说她?”
“我用得着她感激?”婆婆梗着脖子,“我儿子娶了你,是你高攀!现在让你妈少来添乱,怎么了?”
“高攀?”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房子首付,我爸妈拿了十万,你家拿了多少?三万!这三年,我跟张磊一起攒钱,省吃俭用,你又帮过什么?现在你住我的主卧,骂我的妈,还说我高攀?”
“你这是什么话!”婆婆跳起来,“张磊是我儿子!他的钱就是我的钱!这房子有他一半,就有我一半!我住主卧怎么了?天经地义!”
她一边说,一边往我这边冲,张磊赶紧拦住她。“妈,你少说两句。”
“我凭什么少说?”婆婆甩开他的手,眼睛瞪得溜圆,“这个家还轮不到她一个外人做主!”她转头看向我,“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给我道歉!不然这日子别想过了!”
“道歉?”我看着她,心里那点最后残存的念想彻底没了,“要道歉的不是我。”
“你还敢顶嘴?”婆婆气得发抖,突然转身,朝着客厅角落的柜子走去。那柜子上放着我陪嫁的东西,其中有一个玉瓶,是我妈给我的,说是她年轻时我姥姥送的,让我好好收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刚想拦住她,已经晚了。
“啪!”
清脆的响声在客厅里炸开。玉瓶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瓶身上雕刻的莲花纹断成了两半。
我脑子一片空白,愣在原地。
张磊也急了,“妈!你干什么!”
婆婆叉着腰,喘着气,“我就摔了!怎么着?一个破瓶子,比得上我这个当长辈的金贵?她不道歉,我就把她这些破烂全扔出去!”
我慢慢蹲下身,看着地上的碎片,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被划了个小口子,血珠慢慢渗出来。我没觉得疼,就是心里空落落的,像被人剜走了一块。
这瓶子,我妈给我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说看到它就像看到她在身边。现在,碎了。
就像我对这个家的期望,碎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张磊。他脸上满是愧疚,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吐出一句:“小敏,对不起,我妈她……”
“你别说了。”我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她年纪大了,你想说她不是故意的,你想说让我再忍忍。”
我转身走进次卧,打开衣柜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这是什么?”张磊走过来,拿起纸看了一眼,脸色瞬间白了。
“离婚协议书。”我看着他,“我已经签好字了。”
婆婆凑过来看了一眼,愣了一下,随即跳起来:“离婚?你吓唬谁呢!离就离!我儿子离了你,能找个更好的!你以为你是谁啊,离了我们家,你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我没理她,只看着张磊:“你看看,如果没意见,就签字吧。”
“小敏,我们不闹了好不好?”张磊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在抖,“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跟我妈说,我不让她再欺负你了,你别离婚,行吗?”
“晚了。”我抽回手,“张磊,从你妈指着我妈鼻子骂的时候,从你站在阳台一句话不说的时候,从她摔碎我妈给我的瓶子,你还在替她找借口的时候,就晚了。”
“我……”张磊眼圈红了,“我那时候是懵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怕得罪你妈,所以只能让我受委屈。可我受够了。”
我指了指桌上的协议:“房子是婚后买的,按法律该分一半。但我不要,我净身出户。我只有一个要求,尽快办手续。”
“你疯了?”婆婆尖叫起来,“净身出户?你想得美!这房子有你住过的份,就得给我赔钱!”
“妈!”张磊吼了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对婆婆大声说话。婆婆愣了,随即委屈地哭起来:“你个白眼狼!为了这个外人,你吼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我没管她的哭闹,拿起沙发上的包,转身往门口走。
“小敏!”张磊追上来,“你去哪?”
“找地方住。”我拉开门,“等你签好字,联系我。”
走到楼道里,我听见婆婆还在屋里哭喊,听见张磊在叹气。我没回头,一步一步往下走。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忽明忽暗。我摸着扶手,慢慢走,心里没有难过,也没有生气,就是很平静。
走到楼下,风一吹,我打了个寒颤。抬头看了看三楼那个亮着灯的窗户,那曾是我憧憬了无数次的家。
现在,不是了。
我裹紧了外套,朝着小区门口走去。路上遇到几个遛弯的邻居,他们好奇地看着我,我没在意。
出了小区,路边有个公交站台,我找了个长椅坐下。拿出手机,通讯录里翻了半天,不知道该打给谁。跟我妈说?她肯定担心。跟朋友说?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那就不说吧。
我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车灯像一条流动的河。我突然想起刚认识张磊的时候,他也是在这个站台等我,手里拿着热奶茶,笑得一脸傻气。
那时候多好啊。
可惜,回不去了。
手机响了,是张磊打来的。我看了一眼,按了拒接。他又打,我又拒接。第三次响的时候,我干脆关了机。
夜有点深了,风更冷了。我站起身,朝着不远处的快捷酒店走去。
开了个单人间,房间很小,但很干净。我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圈有点红,但眼神很亮。
我从包里拿出身份证,放在床头柜上。明天,我要去公司请个假,然后找个房子。
日子总要过下去,而且要过得比以前好。
我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一道细细的光。
我闭上眼睛,没再想张磊,也没再想婆婆,更没再想那个碎了的玉瓶。
从明天起,我是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