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玉见白战依旧蹲在原地纹丝不动，心中压抑许久的委屈与恐惧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彻底崩溃。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哭声初时震耳，随即渐渐拔高，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竟是盖过了浮春压抑的抽泣。
这突如其来的嚎啕让在场三人都懵了。浮春吓得忘了抽泣，门外跪着的亲卫楚言身形僵直，连白战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也掠过一丝无措。三人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眼睁睁任由拓跋玉宣泄。
突然，蹲在地上的白战动了。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一言不发，俯身便将近乎哭晕在小杌子上的拓跋玉打横抱了起来。
他步履生风，白色衣袂掀起气流，莽撞地撞开暖阁摇曳的水晶珠帘，清脆的撞击声碎了一路。
他径直踏入主卧，在宽大的圈椅上坐下，将怀中人安置在自己结实的大腿上。
他伸手抄起桌上的青瓷茶盏，仰头灌了一口，却并不咽下，而是捏住拓跋玉的下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温热的茶水强硬地渡了过去。
拓跋玉惊惶挣扎，茶水顺着她被撬开的嘴角蜿蜒而下，滑过纤细的脖颈，迅速隐入微敞的衣领深处，留下一道濡湿的痕。
男人却并未因此放开她，反而更深地攫取了她的唇舌，那吻带着惩罚的意味和浓烈的占有欲，仿佛要将她所有的呜咽与反抗都吞噬殆尽。
然而，就在这几乎窒息般的纠缠中，拓跋玉清晰地感觉到，那只原本紧扣着她后颈、带着强硬力道的大手，竟悄悄松缓下来。
粗粝的指腹带着出乎意料的笨拙，轻轻拂过她湿漉漉的脸颊，一下，又一下，试图抹去那滚烫的泪痕。
他的动作僵硬而生涩，与他方才的凶狠判若两人，像是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白战终于结束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吻，微微拉开距离，深沉的眸光锁着她红肿的唇瓣和泪痕交错的小脸。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酝酿什么，最终却只是绷紧了下颌线，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
他三两下撕开，里面赫然是几块色泽温润的枣泥糕。他小心地掰下一角，递到她唇边，声音依旧低沉，却奇异地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别扭：“…吃点甜的，哭傻了夫君可不养。”
拓跋玉还沉浸在方才的惊吓和此刻这诡异的温柔里，下意识地张开嘴，任由那甜糯的糕点塞进口中。
糕点的甜意在舌尖化开，莫名地安抚了她惊悸的心神。她鼓着腮帮子小口嚼着，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白战见她乖乖吃了，紧绷的唇角微不可查地松了一丝，粗糙的拇指又不由自主地蹭过她腮边残留的糕点屑，语气依旧是硬邦邦的：“…慢慢吃，没人跟你抢。再敢光脚踩地，为夫就把你所有鞋子都锁进库房，让你裹着被子在屋里待着。”
这别扭的威胁，配上他指尖那点小心翼翼的擦拭，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小厨房里，跪在地上的浮春眼睁睁看着王爷抱着哭得抽噎不止的王妃大步流星地穿过珠帘消失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终于消散。
她浑身脱力，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此刻才敢大口喘气。膝盖早已跪得发麻，她颤抖着，撑着冰凉的地面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站起来，只觉得双腿软得像面条。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浮春踉跄着冲回下房的路上，整个人恍恍惚惚，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正当她慌乱地低头疾走时，突然撞上一堵硬邦邦的胸膛。
“哎哟！”一个尖锐的女声惊叫起来，“死丫头！你见鬼了？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浮春抬起头，对上管事嬷嬷张嬷嬷严厉的目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张嬷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浮春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说！方才在小厨房做什么去了？”张嬷嬷眯起眼睛，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
浮春张了张嘴，却只是摇头。她实在不敢说出亲眼目睹王爷王妃亲密的一幕。
“哑巴了？”张嬷嬷冷哼一声，甩开浮春的手臂，“赶紧回你的住处去，别在这里碍眼！”
浮春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回自己住的偏房，连门都没关严就扑倒在床上。剧烈的喘息声中，她隐约听到同屋的芳菲被惊醒的声音。
“浮春？浮春？”芳菲揉着眼睛坐起来，疑惑地看着面色惨白的浮春，“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浮春蜷缩在床角，浑身发抖，连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我没事...”她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芳菲皱起眉头，翻身下床走到浮春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发烧了？怎么浑身冰凉？”
浮春摇摇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紧紧抱住芳菲的胳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泣不成声。
芳菲吓了一跳，连忙安慰道：“别哭别哭，到底出什么事了？”
浮春只是摇头，泪水浸湿了芳菲的衣袖。在黑暗的房间里，她终于敢放声大哭，将刚才的恐惧与不安全部宣泄出来。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场哭泣，将彻底改变她在王府的命运...
主卧内，微妙的氛围在枣泥糕的甜香中稍稍缓和。白战笨拙地用手背擦掉拓跋玉嘴角最后一点碎屑，正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门外适时响起了三声极有分寸的轻叩。
“王爷，属下楚言，奉药膳与晚点。” 楚言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清晰恭敬。
白战被打断，眉头一拧，眼中刚褪下去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吓人，但出口依旧是压低的怒吼：“…滚进来！”
门被无声推开，楚言垂着眼，捧着食盒走了进来。
他目不斜视，动作利落地将食盒放在桌上，揭开盖子，将里面的几碟精致小菜、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米粥、还有一碟晶莹剔透的桂花糕，一一摆好。
食物的温热香气瞬间在温暖的卧室内弥漫开来，浓郁而诱人。
这香气如同钩子，猛地钻进了拓跋玉的鼻腔。她从惊吓、哭泣到被强硬喂食，早就饥肠辘辘，此刻胃袋空空，本能地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几乎是同时，一声清晰无比的“咕噜”声，从她的小腹处传了出来，在这骤然安静下来的室内显得格外响亮！
拓跋玉整个人瞬间僵住，一股火辣辣的羞意猛地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像熟透的虾子，紧接着那红晕迅速蔓延至耳尖、脖颈，甚至锁骨附近的肌肤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白战的目光落在她爆红的小脸和那微微颤抖的粉嫩耳尖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一股熟悉的灼热猛地从小腹窜起，瞬间席卷全身，烧得他口干舌燥。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瞬间变得幽暗，翻涌的欲念疯狂叫嚣着，几乎要冲破他理智的闸门。
他死死盯着她泛红的颈侧，那隐入衣领的濡湿痕迹此刻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要不是心疼这小女人在宫宴上战战兢兢根本没吃几口东西，要不是顾忌她刚刚哭得几乎晕厥……他真想立刻就把怀里这勾人而不自知的小妖精狠狠揉进骨血里！
这念头一起，白战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像着了火，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
他猛地闭上双眼，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胸腔剧烈起伏，心中一遍遍默念着晦涩难懂的清心咒诀，调动全部意志力去压制那汹涌的邪火。
时间仿佛凝固，窗外只有落花的声音和他自己沉重压抑的呼吸。过了好一会儿，约莫半刻钟，他才缓缓睁开眼，眸中的风暴虽未完全平息，但已强行收敛在深处。
他不再看她，直接伸手端起那碗温度正好的药膳米粥，拿起调羹，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声音低沉暗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张嘴。”
拓跋玉小口小口吃着白战喂过来的食物，温热的粥滑入胃中，带来了饱足的暖意，也催生了浓浓的睡意。
下半夜的寂静如同厚重的绒毯包裹下来，她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在宫中应对的谨慎、直面白战怒火的恐惧、以及后来的委屈崩溃——终于在这份暖意和疲惫中彻底松懈。
她的上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不断与下眼皮打架，脑袋也一点一点地往下垂。困倦如同黑色的潮水，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将她淹没。
当白战又夹了一只她平日最爱的水晶虾仁送到她嘴边时，她只是含糊地嘟囔了一声谁也听不清的呓语，便再也支撑不住。
整个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绵绵地向后一靠，完全陷入男人宽阔坚实的胸膛，小脸无意识地蹭了蹭他衣襟上微凉的织锦纹理，下一秒便彻底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白战看着怀里瞬间睡熟、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的小东西，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又怜惜的笑意。
他轻叹一声，仿佛带着认命般的温柔，动作极其自然地收回筷子，将那粒晶莹剔透的虾仁送入了自己口中。
动作迅捷却不失优雅，细嚼慢咽间带着一种天生的贵胄气度，一举一动在摇曳的烛光下竟如行云流水，透着一种刀锋入鞘般的从容美感。
夜深更重。
室内一片静谧，只有偶尔烛芯爆开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庭院深处，积雪悄然压弯竹枝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咯吱”声，像是夜的低语。暖意融融的卧室内，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声。
白战低头凝视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颊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红晕，显得毫无防备。
他收拢手臂，将她更安稳地圈在怀里，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确实让他心烦意乱，精疲力竭。
宫宴的试探、她的恐惧、以及小皇帝的态度转变、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朝堂暗涌。
此刻，看着她在自己怀里睡得如此安稳，心中那份无处发泄的戾气和那些亟待处理的事务，似乎也暂时被这静谧的温暖压制了下去。
更何况，他刚刚从遥远的战场凯旋，风尘仆仆回到这长安城，等待他的绝不仅仅是儿女情长，还有堆积如山的军务和朝堂周旋。
眼下，他也没了那份心思去“折腾”怀里这只终于肯放下戒备安然入睡的小猫。
怀里的小女人睡得极沉，呼吸绵长，像只毫无防备的幼猫。白战却并未立刻陷入沉睡，他只是闭目养神片刻，感受着怀中人安稳的重量和体温。
一天的波折下来，她又是哭闹又是疲惫，此刻身上还沾着茶水干涸的微痕和宫宴沾染的淡淡熏香，混杂着泪水的咸涩气息。
白战微微蹙眉，他素喜洁净，更无法容忍自己的女人带着一身疲惫入眠。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抱着拓跋玉起身。动作轻缓平稳，如同抱着稀世珍宝穿过内室相连的月洞门，步入那间引着温泉活水的浴房。
氤氲的水汽早已弥漫开来，带着硫磺和草药特有的暖香，驱散了春夜的寒意。
白玉砌成的浴池水波微漾，温热适宜。白战抱着她踏入池中，水温包裹上来，驱散了最后一丝紧绷。
他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一手稳稳托着她的后颈和肩背，一手撩起温水，极其轻柔地泼洒在她脸上、颈间。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她沉睡的梦魇。
她的外裳和中衣被水浸湿，紧贴在身上。白战眸色深沉，喉结滚动，但手上的动作却依旧克制而利落。
他快速地解开那些繁复的衣带盘扣，如同剥开一枚珍贵的茧，褪去那沾染了尘埃与泪痕的层层束缚。
水汽朦胧中，她凝脂般的肌肤在温润水波下若隐若现，白战的目光掠过那些细腻的弧度，呼吸微微一窒，旋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于净洗一事。
他用宽大的掌心掬水，避开那些隐秘的曲线，只仔细清洗着她露在水面的锁骨、手臂和纤细的脚踝。
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指腹偶尔划过娇嫩的肌肤，也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水声淅沥，雾气缭绕。沉睡的拓跋玉似乎感受到这份舒适的暖意和温柔的触感，在睡梦中无意识地靠得更紧，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幼猫般的嘤咛。
这细微的声音却像羽毛刮过白战的心尖，激起一阵难耐的酥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燥热，加快了动作。
迅速地为她清洗完毕，用早已备好的宽大柔软的棉巾，将她如同初生婴儿般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张被热气蒸得微微泛红、睡得香甜酣然的小脸。
白战抱着裹得像蚕宝宝一样、全身散发着干净暖香的拓跋玉，步履沉稳地回到寝殿内那张宽大舒适的拔步床前。
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早已铺好的锦褥上，像安放一件易碎的水晶琉璃。她只是无意识地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便更深地陷进被褥的包裹中，湿漉漉的长发铺散开来，像一匹晕染开的水墨，在暖色的锦缎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白战并未急着躺下。他在床边坐下，深邃的目光落在她那濡湿的长发上。这样睡到天亮，怕是会受寒头疼。
他眸光微凝，伸出手掌，隔着一小段距离，悬停在她湿发的上方。一股精纯而温热的内力自他掌心缓缓流淌而出，如同无形的暖风，轻柔地拂过那如瀑的青丝。
内力控制得极其精妙，只驱散水汽而不伤发丝分毫，更不会惊扰沉睡的人。
只见那湿气在暖流的包裹下迅速蒸腾，化作几缕细微的白烟消散在空气中，微光流转间如星火明灭。
不过片刻功夫，那散落的乌发便恢复了柔顺干燥，带着皂角和温泉水的淡淡暖香，静静铺陈开来。
做完这一切，白战的目光又落在她微微有些干燥的唇瓣上。他起身，从暖笼里取出一只温着的青玉小盏，里面是备好的温蜂蜜水。
他用指尖沾了一点，试探地在她唇上轻轻一点。睡梦中的拓跋玉似乎尝到了甜意，下意识地舔了舔。
白战眸色转深，唇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柔和弧度。
他极其小心地将杯沿凑近她的唇边，微微倾斜，让她就着自己手掌的支撑，一点点啜饮了几口温润甘甜的蜂蜜水。
看着她无意识地吞咽，喉咙微微滚动，他才满意地将小盏移开。
看着怀中人彻底被温暖、干净和甘甜包裹，在干燥舒适的被褥里睡得小脸红扑扑，呼吸均匀而绵长，白战心中那份因白日风波而起的躁郁和冰冷，才真正被驱散干净。
他这才褪下自己被水汽沾染的外袍，只着中衣，掀开锦被一角，动作轻缓地躺了进去，再将那团温软馨香紧紧拥入怀中。
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熨帖着他的胸膛，驱散了春夜的微凉，也抚平了所有的戾气与算计。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下颌抵着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清新的发香和身上淡淡的暖意，缓缓合上了沉重的眼皮。一天的疲惫终于如山压下，意识开始沉入安宁的黑暗。
而此刻，寝殿之外，春夜深沉。
庭院里，晚开的玉兰在月色下舒展着洁白的花瓣，夜风拂过新抽的嫩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间或有不知名的虫鸣在墙角草丛里低低吟唱。
在连接外院的回廊阴影下，一道挺拔的身影却如苍松般矗立。
楚言握着腰间冰冷的刀柄，身形融入廊柱的暗影中，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穿透夜色，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透出微弱暖光的寝殿门扉。
他毫无睡意。白日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宫宴上王爷那双深不见底、却偶尔掠过一丝陌生沉静的眼眸。
对拓跋玉那骤然转变、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纵容与……耐心（甚至可以说温柔）的态度；还有那几处他绝不可能认错的、属于王爷的小习惯，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种荒谬却又挥之不去的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紧了楚言的心。
这寝殿之内，那与拓跋玉同榻而眠、似乎已安然入睡的男人……那舒展放松的姿态，与记忆中王爷无论何时都带着警觉与锋芒的睡姿判若两人……真的还是他所追随、所熟悉的那个杀伐决断、喜怒无常的殿下吗？
眼前的影子，似乎总与他记忆中那个如同出鞘利剑般的主子无法完全重合。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调动全部感官去捕捉门内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审视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门板。
夜风穿廊而过，带着湿润泥土和草木新芽的气息，却吹不散楚言心头的凝重与疑虑。廊外，一片洁白的玉兰花瓣被风吹落，无声无息地飘坠在石阶上。
楚言在阴影里伫立了许久，心头的疑虑如同纠缠的藤蔓，越想理清越是杂乱。
王爷惯用的握刀姿势？似乎变了些许。面对挑衅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漠然算计，而非熟悉的暴怒？
还有方才，他从窗隙惊鸿一瞥看到的，王爷小心翼翼将王妃抱在怀中，低头凝视时，那眼神里的东西……陌生得让他心惊胆战。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纷扰的念头驱逐出去。寂静的庭院里，只有风声虫鸣和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
一丝自嘲的苦笑缓缓爬上楚言的嘴角。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真是昏了头了！
白日宫宴上的情景无比清晰地浮现眼前，瞬间将那点疑虑冲击得七零八落。
那睥睨群臣、不容置喙的威压，难道还不够熟悉？那谈笑间便轻描淡写地将一个权倾朝野的世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雷霆手段狠辣决绝，不留一丝余地，难道不是主子的风格？
尤其那位李尚书言辞不慎侮辱了王妃一句，王爷的眼神当时就冷得像结了冰，唇角明明勾着笑，眼底却翻涌着几乎要择人而噬的凶戾，那份疯狂和冷酷，如同地狱阎王亲临，吓得满堂噤若寒蝉。
这样的魄力，这样的狠辣，心性之冷酷无情，世间除了他追随的主子镇北王白战，还能有谁？
楚言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的夜气，胸腔里的紧绷感悄然散去。
是的，主子依旧是那个主子。如高山之巅的寒铁，锋利、冰冷、坚硬、不可撼动。
唯一的例外，只在那寝殿之内，在那位沉睡的王妃拓跋玉身边。
只有在面对她时，王爷才会卸下所有的防备与冷酷的伪装，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命门袒露出来，露出那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近乎柔软的专注与呵护。
这巨大的反差，也许就是他今夜心神不宁的根源——不是王爷变了，而是他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彻底地敞开自己的一面，这极致的例外本身就足以令人震撼和不安。
看着那扇紧闭的、透出温馨暖光的门，楚言紧绷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
他揉了揉眉心，最后一丝疑虑也随着夜风消散。
主子依然是那个掌控一切的镇北王，只是他的柔情，他的软肋，他的命之所系，从此有了一个确切的姓名——拓跋玉。
他无声地后退一步，更深地融入夜色，继续履行着自己影子般的职责，守护着这方庭院里独一无二的例外与安宁。
寝殿内，倦意同样悄然袭来，白战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将下巴搁在拓跋玉柔软的鬓发间，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和清浅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脖颈。
他闭上眼，闻着她发间淡淡的馨香，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很快，抱着怀中温软的身体，这位威名赫赫的镇北王，也在无声的雨夜里沉沉睡去。
两人相拥的身影在烛光下融为一体，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安稳而绵长，仿佛隔绝了外间所有的风雨与喧嚣。
?这一刻，唯余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