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依旧凛冽如刀,刮在人脸上,带着粗粝的疼。
但黑土城,却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
曾经那座被饥饿与绝望笼罩的死寂之城,如今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注入了勃勃的生机。
低矮破败的土坯房之间,拔地而起了一排排崭新的屋舍,青砖黛瓦,虽然简朴,却整齐坚固,足以抵御寒风。
城外的荒原,被彻底翻了一遍。一块块田地规划得整整齐齐,如同棋盘。
田埂上,堆着一垛垛金黄的稻草,那是稻穗脱粒后留下的。
而在另一边,地窖的入口敞开着,壮硕的汉子们正光着膀子,喊着号子,将一个个硕大滚圆的红薯,用板车运进去。
空气里,不再只有干冷的尘土味,而是混杂着新翻泥土的芬芳,稻草的清香,还有家家户户烟囱里飘出的,烤红薯那甜得令人心安的焦香。
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那个如神只般降临的凤阳王。
城主府内,王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热火朝天的景象,那双曾被痛苦和麻木填满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
她身上的官服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一丝不苟,衬得她整个人愈发挺拔干练。
“府尊大人。”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王良回头,只见一个梳着双丫髻,脸蛋被风吹得有些高原红的少女,正抱着一卷竹简,快步走了进来。这是她的亲信,阿欢。
一个在饥荒中差点饿死的孤女,被王良收留后,展现出了惊人的算数和记忆天赋。
“阿欢,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王良的声音沉稳有力。
“回大人,都已经办妥了!”阿欢将竹简在桌上铺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语速极快地汇报道。
“按照您定的规矩,所有参与开荒、建设的村民和那三千难民,都根据工分,兑换到了第一批红薯和稻穗的种子。”
“大家伙儿都乐疯了,都说跟着王爷,跟着您,这辈子都有盼头了!”
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王良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竹简上。
工分制,这是她根据王爷留下的一些只言片语,自己琢磨出来的法子。
多劳多得,公平公正。事实证明,这极大地激发了所有人的干劲。
“棉花种子呢?”王良又问。
“也已经产出了一批,虽然不多,但都是顶好的棉絮,又白又软!”
阿欢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小团棉花,那蓬松柔软的触感,让人心生暖意。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种子小心地都收起来了,准备明年开春扩大种植。”
王良接过那团棉花,轻轻摩挲着。这东西,在寒冷的北境,就是命。
有了它,军士们就能穿上暖和的棉衣,百姓们就能熬过漫长的寒冬。
她又想起了城中那口被重兵把守的水井。井下,是王爷离去前,悄悄留下的一汪灵泉眼。
泉眼不大,但每日析出的灵泉,只需一滴兑入一桶水中,就能让整桶水变得甘甜清冽,蕴含生机。
正是靠着这口井,黑土城的用水才从未干涸,种下的作物也长势喜人。
王爷的恩情,重如泰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卫快步入内,单膝跪地,声如洪钟:“启禀府尊!王爷派的信使到了!”
王良心中一凛,立刻道:“快请!”
片刻后,一名身披玄甲,风尘仆仆的王府亲卫,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身上那股属于京城凤阳王府的精锐气息,让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仿佛紧绷了几分。
“属下参见王良大人。”
亲卫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即从背后的行囊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和一个用火漆封口的木管,双手奉上。
“王爷有令,此物名为‘大豆’,乃是神种。内附有此物的新用法,命您即刻安排,好生利用,不得有误。”
王良郑重地接过布袋和木管。
布袋入手沉甸甸的,解开一看,里面是无数颗饱满的、淡黄色的豆子,圆润光滑,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又小心地打开木管,抽出一卷羊皮纸。
只看了一眼,她的呼吸,便猛地一滞。
羊皮纸上,用清晰的图例,绘制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利用杠杆、石磨和螺旋压力,从豆子中榨取出油脂的方法!
榨油!
王良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油!对于常年生活在北境,肚子里缺油水,只能靠偶尔打猎得来的那点动物脂肪解馋的军民来说。
这个字,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意味着更强的体力,更健康的身体,意味着饭菜不再寡淡无味,意味着……更好的生活!
王爷,又一次,送来了一份天大的恩情!
王良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强忍着激动,对着信使深深一揖:“请代我,谢过王爷天恩!”
信使微微颔首,并未多言,转身便要离去。
“信使请留步!”王良叫住他,立刻对阿欢下令。
“阿欢,去!将库里最好的那批红薯,还有我们新产出的所有棉花,全部装车!让王爷也看看我们黑土城的收成!”
“是!”阿欢脆生生地应下,转身跑了出去。
王良又转过头,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一个一直安静地站在角落,整理文书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女子,约莫三十岁,面容清秀,神情专注,一双手,骨节分明,极为稳定。
“吴绮。”王良开口。
那名叫吴绮的女子闻声抬头,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平静地看着王良,等待命令。
“王爷送来了神种,和榨油的新法子。”
王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亢奋,“此事,关乎我黑土城未来民生大计,至关重要。”
她走到吴绮面前,将那卷珍贵的羊皮纸,亲手交到她的手上。
“成立油坊一事,我交给你去办。”
“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让这黑土城里,飘起第一缕豆油的香气!”
吴绮接过羊皮纸,低头看了一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了一丝亮光。
她没有问任何问题,也没有说任何保证的话,只是将羊皮纸仔细地卷好,贴身收起,然后对着王良,重重地点了点头。
“属下,领命。”
三个字,沉稳,坚定,掷地有声。
王良看着她,心中大定。
吴绮是她从难民中提拔起来的,此人曾是南方一个没落商贾世家的庶女,精通庶务,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
将这件大事交给她,王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