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夜空下,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离愁别绪之中。
穆晚怀揣着一个温热的油纸包,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日王爷从宫中回来后便将自己和阿七、听风、观雪等人叫去,一同在主院用了晚膳。
席间,王爷宣布了即将出征北境的消息。
穆晚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她追随王爷多年,深知战场的残酷。
但作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
此刻,她怀里揣着的,便是弟弟穆羽最喜欢吃的城南李记桂花糕。
这份桂花糕,还是王爷特意派人去买的。
穆晚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油纸包,冰冷的脸上,线条不禁柔和了许多。
自从父母早亡,她便带着年幼的弟弟四处流浪,直到被王爷所救,才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王爷不仅给了她安身立命之所,传她上乘武功,还请了先生教弟弟读书识字。
这份恩情,重于泰山。
王爷曾多次提议,让她带着弟弟住进凤阳王府,也好有个照应。但穆晚都婉拒了。
在她看来,王爷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的主君。
她不能心安理得地将王府当成自己的家,更不能一直仰仗王爷的恩情而不知感恩。
她想凭自己的俸禄,给弟弟一个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也正因如此,她才在凤阳王府外,租下了一个小小的院落。
京中治安一向良好,鲜有恶性事件发生。
加上她自己武力值不低,寻常宵小根本不敢招惹,所以她很放心地将弟弟一人留在家中。
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巷,小贩的叫卖声和食物的香气渐渐远去。
穆晚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尽头那座亮着昏黄灯光的小院,便是她的家。
以往,每当她回来,远远地就能看见穆羽趴在窗边等她的身影。
可今日,那扇窗户却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穆晚的心中略有不安。
也许是看书看得累了,已经睡下了吧。她这样安慰自己,脚下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她推开虚掩的院门,一股寒风迎面扑来,让她打了个冷战。
不对劲。
她记得自己早上出门时,明明是将门闩插好的。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将食盒和桂花糕轻轻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拔出腰间的短刀,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靠近房门。
房门同样是虚掩着的,只留着一道缝隙。
穆晚侧耳倾听,屋里没有任何声音,死一般的寂静。
她猛地一脚踹开房门,闪身而入,手中的短刀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穆羽!”她低喝一声。
无人应答。
借着从院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她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那一瞬间,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屋里一片狼藉。
桌子被掀翻在地,凳子东倒西歪,弟弟平日里最宝贝的那些书籍,被撕得粉碎,散落一地。
他练字的笔墨纸砚,也全都摔在地上,墨汁泼洒得到处都是,像一滩滩干涸的血迹。
整个家,像是被一群强盗洗劫过。
穆晚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疯了一样冲进里屋,床上空无一人,被褥被胡乱地扔在地上。
“穆羽!穆羽——!”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颤抖。
她冲回外间,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在凌乱的屋子里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丝线索。
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了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方桌上。
桌子中央,孤零零地放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被一个茶杯压着。
穆晚的手颤抖着,几乎是扑了过去。她拿起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两行字,字迹潦草而又狂放,力透纸背,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凶狠。
「不要告诉凤阳王,要不然你的弟弟,不能保证活着。」
「今晚亥时,西边桥头,一人前来。」
“轰——”
穆晚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不得不伸手扶住桌沿。
弟弟……她的弟弟……被绑架了。
绑匪的目标,是她。
而他们的目的,是让她不能将此事告知王爷。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寒意,从她的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她想到了王爷即将出征的紧要关头,想到了三皇女楚云瑶那深不可测的手段。
这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王爷,却从她这个最薄弱的环节下手的局。
穆晚的嘴唇被咬出了血,腥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她该怎么办?
告诉王爷?纸条上的威胁言犹在耳,“不能保证活着”六个字,像六把尖刀,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
她不敢赌,她赌不起!穆羽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若是不告诉王爷,独自赴约……这明显是个陷阱。
她一旦出事,不仅自己性命难保,更可能打乱王爷的全盘计划,甚至成为敌人威胁王爷的筹码。
忠与亲,在此刻,化作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穆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那双原本因恐惧而涣散的眸子,已经变得平静理性。
她走到院中,看着石桌上那盒还冒着热气的菜肴,和那个她亲手捂在怀里一路带回来的油纸包。
她伸出手,慢慢打开了油纸包。
精致的桂花糕还带着温热的香气,甜腻的味道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穆晚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
眼泪,却在这一刻,无声地滑落。
她将剩下的桂花糕,连同那一大食盒的珍馐,全部倒在了地上,然后用脚,狠狠地碾碎。
做完这一切,她擦干眼泪,转过身,从墙角拿起自己平日练功用的长剑。
看了一眼天色,距离亥时,还有一个时辰。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神决绝,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走出了院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浓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