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云烟独自抱着那盒香膏,走向琪华阁。
此刻,琪华阁内熏香袅袅。
年世兰正慵懒地闭着眼,靠在软榻上。
温芳坐在榻边的绣墩上,手里捧着一卷话本,正用她那细软的声音念着。
费云烟进去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她剜了温芳一眼,心里暗骂自己倒霉,怎么偏赶上这个碍眼的也在。
温芳感受到她那不善的目光,念书的声音不由得抖了抖,怯怯地抬眼看了年世兰一下,见她没反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费云烟没理会她,径直走到年世兰的软榻前,噗通一声跪下。
双手高高捧起那盒香膏,低下头,声音满是悔恨:
“年福晋,云烟知错了。”
“前日是我猪油蒙了心,言行无状,冲撞了温妹妹,更惹您动怒。”
“这半月,我日日闭门抄写《女则》《女训》,反复思过,深知己罪。”
“特寻了这盒异域进贡的香膏来,给您赔罪。求您大人大量,原谅妹妹这一回。”
年世兰这才缓缓睁开眼,垂眸瞥了她一眼,又扫过那香膏,没说话。
费云烟会意,连忙膝行上前几步,打开精致的盒盖,用手指挖了一点乳白色的膏体,小心翼翼地拉过年世兰搭在榻边的手,轻柔地为她涂抹在手背上,还轻轻按摩着助其吸收。
“您闻闻,这香气清雅不俗,据说还能润泽肌肤,留香持久。”
年世兰任由她伺候着,鼻间萦绕着那特别的香气,看着她这副彻底伏低做小的模样,脸上的冰霜终于融化了些许。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赔罪。
过了一会儿,年世兰似乎躺乏了,动了动身子,想要下榻走走。
费云烟立刻放下香膏,抢先一步拿起榻边摆放的软缎绣花鞋,就这么跪着,小心翼翼替年世兰穿上。
看她如此卑微驯顺,将自己置于尘土里,年世兰心里最后那点不快也散了。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费云烟,终于大发慈悲地道:
“罢了,知道错了就好,起来吧。”
“下个月的月俸,照旧发放。”
费云烟心里那块悬了半月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谢年福晋恩典!”
之后,费云烟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陪着年世兰。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年世兰坐下用膳,她就安静地站在一旁,主动布菜、适时斟茶,伺候得周到细致,比丫鬟还尽心。
嘴里还不时说些趣闻轶事,或是夸赞年世兰气色好、衣裳首饰搭配妙,专拣好听的话哄她开心。
说着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笑着道:
“方才去事务院给您选赔罪礼时,听曹妹妹提起,在库房里瞧见一个乌木镶银的盒子,贵重得很,上面刻的纹样像是西北那边的图腾,锁扣上还嵌着颗不小的绿松石。”
“听小太监说,那物件,貌似是前不久刚从西北那边送来的。”
“妹妹想着,西北来的,那定然是年大将军心疼您,特意寻来送给您的宝贝了。”
费云烟在年世兰身边多年,深知她们兄妹情深,提起年羹尧,总不会出错。
果然,年世兰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意外和欣喜:
“哦?哥哥送新东西来了?”
她略一思忖,便笑了:
“是了,马上就是中秋了。”
“我前些日子是曾嘱托过哥哥,让他得空给我搜罗些外边的新奇玩意儿送来。”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她心情颇好,食欲也好了些,多用半碗汤,才对费云烟道:
“待会儿用了晚膳,你陪我去库房瞧瞧,看哥哥又给我送了什么好东西来。”
费云烟自然躬身应道:
“是。”
夜色渐浓。
晚上库房当值的小太监难免懒怠些,正靠着门框打盹,没料想到年侧福晋居然会大晚上大驾光临。
听到脚步声,一个激灵醒来,见是年世兰,吓得连忙躬身请安,声音都带着慌。
年世兰没什么耐心,直接道:
“打开库房,我要进去瞧瞧。”
小太监弓着腰,连声应:
“是,是。”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找钥匙开门,一边奉承道:
“咱们王府库里,就数年大将军送来的东西最多、最稀罕。”
“大将军最在意的就是年福晋您了,有什么好的都紧着往这儿送。”
“您请,您小心门槛。”
库房内光线昏暗。
年羹尧寄来的东西,入库登记后,通常会集中放在属于年世兰的专属架子上。
年世兰就着颂芝提着的灯笼光,在那架子上瞧了瞧。
上面多是些常见的皮草、金银之类的,并无什么看起来特别新奇贵重的物件。
她转头,目光带着审视睥睨看向费云烟。
费云烟心里一紧,有些心虚,连忙低声道:
“下午我和曹妹妹,的确是瞧见了的呀,就在那个紫檀架子附近。”
旁边的小太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侧福晋,许是东西还在那边还未及入库登记的区域放着。”
“近来节下,差事忙,库房里还有许多新送来的东西没来得及整理入库呢。”
年世兰眉头微蹙:
“带我去瞧瞧未入库的地方。”
几人走到库房另一侧,这里堆放得更杂乱些。
颂芝将油灯举高了些,光线晃动。
果然,费云烟下午描述的那个乌木盒子很是显眼,就放在一个半开的木箱上,盒身沉黯,上面镶嵌的绿松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熠熠光彩,一看就不是凡品。
年世兰嘴角微勾,吩咐小太监:
“那个乌木盒子,拿过来给我看看。”
小太监连忙上前,双手捧过盒子,恭敬递上,同时说道:
“这一批东西,都是前几日从西北来的,还没来得及逐一清点造册。”
年世兰接过盒子,手感沉实,她满意地点点头:
“西北?那就是了,定是哥哥送来的。”
她轻轻打开匣子扣锁,掀开盒盖。
只见深色的绒布衬底上,静静地躺着一株形态完整、花瓣洁白厚实的雪莲,通体透着一种长于苦寒之地的清冷与珍贵,一看就知并非凡品。
年世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容:
“这才像样呢。行了,这个我拿走了。”
说着,她很自然地将匣子递给身后侍立的颂芝。
小太监见状,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忙躬身道:
“年侧福晋,这东西还没入库登记,没有档可查,怕是不好就这样拿走,这不合规矩……”
年世兰闻言,挑眉看向他,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明日记档时补上名字便是!我拿我哥哥千里迢迢寄来的东西,还要守你们这些条条框框?”
她向来气势凌人,这一记冷冽的眼刀扫过去,吓得小太监浑身一抖,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再不敢多言一句,只能眼睁睁看着。
年世兰轻哼一声,转身便带着东西离开了库房。
费云烟立刻低头跟上。
得了哥哥寄来的这般稀罕的雪莲,年世兰心情大好,回去的路上,面上一直带着轻松的笑意,居然和费云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
“后日便是中秋夜宴,我若是将这西北雪莲作为贺礼,敬献给德妃娘娘,娘娘素重养生,定能讨得她的欢心。”
费云烟见状,连声附和道:
“侧福晋思虑周全!这雪莲如此珍贵稀奇,又是年大将军特意寻来的,德妃娘娘见了定然欢喜。”
见年世兰笑容越发藏不出,费云烟知道自己今日总算是哄好了这尊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