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被威胁的消息,很快传进了宫中。
这日傍晚,温芳正独自在碎玉轩的偏殿中对灯发呆。
枝萍悄步进来,面色惶急地将一封揉得有些发皱的信塞到她手中。
“小主,家里……家里递进来的急信。”
温芳心头一跳,连忙拆开。
信是她父亲亲笔所写,字迹潦草,透着惊恐与绝望。
信上写——
前几日他被同僚叫去吃酒,席间被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醒来回家后,才发现衣衫内袋里不知何时被人塞入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没过两日,都察院一名御史便寻上门来,言语间暗示他收受他人贿赂,并以这凭空出现的五百两银票为证,威胁他若不听命行事,便要上奏弹劾。
信末,她父亲字字泣血,问女儿近来在宫中可曾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皇帝最恨贪官污吏,这五百两虽不算巨款,却也足够定他一个受贿之罪,轻则革职查办,重则全家流放!
温芳捏着信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是害怕,而是愤怒,一种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滔天愤怒。
她自问入宫以来谨小慎微,即便得宠有孕时也未曾主动害人,失势后更是忍辱偷生。
可年世兰!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她,践踏她,如今竟连她宫外的家人都不放过!
再好性子的泥人,也经不起这般磋磨!
“小主,怎么办啊?老爷他会不会真的下狱,若如此那小主你可是要变成罪臣之女了!”
枝萍看着她煞白的脸色,声音带着哭腔。
温芳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几步走到烛台前,毫不犹豫地将信点燃。
火苗窜起,迅速吞噬了那张写满威胁与恐惧的纸,灰烬簌簌落下。
她转过身,脸上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枝萍,想法子,立刻联系到景仁宫的槿汐姑娘,将这事原原本本告知她。”
“求皇后娘娘……帮衬我们一把。”
这样求人的事,本该她亲自上门去才显诚心。
可皇后娘娘早有吩咐,她们之间不宜来往过密,以防叫人发现端倪。
槿汐每日都要奉命去阿哥所,给二阿哥送宵夜,温芳若有事,便夜里在宫道转角处寻她。
枝萍不敢耽搁,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温芳全家被人陷害拿捏的消息,便经由槿汐之口,传到了景仁宫墨兰的耳中。
墨兰正在灯下看着内务府送来的选秀账册,闻言,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
“年世兰这是怀疑她了?”
若是如此,温芳在年世兰身边可就危险了。
可眼下这个局面,她苦心布下的这步暗棋刚刚发挥作用,若此时将她撤出,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打草惊蛇。
墨兰轻轻叹息,放下笔,对垂手侍立的槿汐道:
“你告诉芳贵人,她父亲的事,牵扯前朝官员,本宫身处后宫,不好过多插手。”
槿汐静静听着。
墨兰继续道:
“但是,你让她转告她父亲,他为官多年,应该明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
“深入敌营检举揭发,若能立功,非但不是同流合污,反而是拨乱反正的功臣。”
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让他暂且忍耐,虚与委蛇,收集证据。待到时局明朗,自有拨云见日之时。”
槿汐心领神会:
“奴婢明白,定会将娘娘的话,一字不差地告知芳贵人。”
墨兰颔首,又补充道:
“你好好劝劝芳贵人,她如今在年世兰身边忍辱负重,也是为了做那大厦将倾时,最后推上一把的人。”
“只要年世兰倒了,本宫会记得她所有的功劳,补偿她这些日子受过的所有苦楚,必不叫她和她家人白白受辱。”
槿汐躬身:
“是。”
当夜,温芳在冰冷的宫道拐角处,从槿汐口中得到了墨兰的指点和保证。
皇后娘娘没有立刻出手解决她父亲的困境,这让她有些失望。
但那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和事成之后的承诺,却像一颗定心丸,让她狂躁不安的心绪稍稍安定下来。
她没有退路了,只能紧紧抓住皇后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在这条险路上走下去。
送走槿汐,温芳拢了拢单薄的衣衫,低声问身边的枝萍:
“翊坤宫那边,最近可还有什么动静?”
枝萍回想了一下,低声道:
“华妃娘娘今日……还是没忍住,去了寿康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枝萍压低声音补充道:
“奴婢听翊坤宫的小太监嚼舌根,说太后虽未明说让她协理,但默许了她‘尽心尽力、贴补用度’的话头。”
“华妃娘娘出来时,脸上是带着笑的。”
温芳轻轻“嗯”了一声,夜色掩去了她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那就好。”
劝年世兰去争这协办选秀的权柄,本就是皇后娘娘交给她的任务。
如今鱼饵已下,就等着年世兰自己咬钩。
这其中的目的,皇后娘娘虽未明说,温芳却也揣摩出七八分。
其一,宫中办选秀,一应仪制、排场、赏赐,开支浩大,内务府早已叫苦不迭。
让年世兰这个“冤大头”主动跳出来出钱贴补,既能缓解国库压力,又能削去年氏一笔不小的财富,何乐而不为?
其二,也是更关键的一点。年世兰若要安排她兄长麾下官员的女子入宫,势必会动用年家的关系网去联络、打点、施压。
这层层关系,平日里隐藏极深,难以探查。可一旦围绕选秀运作起来,就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涟漪之下,哪些人与年家往来密切,哪些人是年氏一党的核心与外围,便能窥见一二。
这些脉络,将是日后皇后娘娘逐个击破,或寻到关键时机一网打尽的关键证据。
这些弯弯绕绕,温芳看得明白。
自从暗中投靠了皇后娘娘,在这生死边缘走钢丝,她发觉自己竟也渐渐学着了些权谋手段,懂得了如何更深一层地揣度人心。不再是那个只知一味隐忍的芳贵人了。
夜风渐起,带着寒意,吹得人衣衫透凉。
温芳拢了拢并不厚实的衣袖,打断了思绪,催促枝萍:
“天凉了,咱们快些回去。明日一早,还得去翊坤宫。”
她得去亲眼看看年世兰那副志得意满的嘴脸,还得适时地再奉上几句,将这火烧得更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