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芳有孕后,年世兰忙碌异常。
她将这胎看得比什么都重,几乎将温芳圈禁在碎玉轩内。
每日的饮食,必先由翊坤宫的小厨房精心备好,再经太医江城亲自查验,确认无毒且性温滋补后,才准许送入温芳口中。
所用的器皿、熏香、衣物,乃至温芳接触的每一件物品,都需经颂芝带人反复检查。
碎玉轩里外也加派了年世兰的亲信看守,等闲人不得靠近,生怕再出半点纰漏。
与此同时,选秀的大小事宜也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一应流程、排场、秀女安置,年世兰都要亲自过问,力求压过皇后。
后宫中,少了她成日里的兴风作浪、拈酸吃醋,倒是难得地安生了不少。
一转眼,便到了殿选之期。
金銮殿内外早已装饰一新,金砖墁地,宫灯高悬,御座之后屏风辉煌,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威仪与气派。
年世兰一身华服,站在殿外汉白玉台阶的侧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遭,不时低声吩咐周宁海与内务府的管事太监,指挥着宫女太监们做最后的调整安排,确保一切万无一失。
她脸上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得意。
然而,当一切准备就绪,年世兰看着自己精心准备打理数月的金銮殿,脸上的光彩却黯淡下去。
这金銮殿是决定大清未来妃嫔命运的地方,而能端坐其中的,只有皇帝、太后和皇后。
她忙碌了数月,精心布置了这场盛典,自己却连踏入正殿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这场选秀,还是为了给她的丈夫挑选新的、更年轻的女人。
思及至此,焉能不痛?
颂芝看出了年世兰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与心酸,悄悄上前一步,搀住她的手臂,低声道:
“娘娘,忙碌了这好几个月,总算可以歇一歇了。这里风大,咱们回去吧?”
年世兰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望向秀女们暂时居住的馆舍方向。
那些花朵一般鲜嫩的女孩已经入住,明日便将在此经历决定命运的殿选。
她瞧着那些隐约可见的窈窕身影,忽地,就想到了当年十七岁初入雍亲王府的自己。
那时她也是这般年纪,明媚张扬,以为凭借家世与美貌,便能牢牢握住那个男人的心。
如今,竟也过去了八九年。
岁月不饶人,新人换旧颜。
有了这些更鲜妍的花苞,皇上心中,焉能还记得她这个旧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涌上心头,年世兰眼角不受控制地泛起些许泪光。
但她终究不是轻易会表露脆弱的人,猛地眨了几下眼,将那股湿意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甩开颂芝的手,挺直脊背,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傲:
“走吧,先不回翊坤宫了。去碎玉轩,看看芳贵人。”
她现在,唯有牢牢抓住温芳肚子里那块肉,才能稍稍抵御这迎面而来的、属于新人的威胁。
……
殿选依制进行。
满、蒙、汉八旗秀女,分六日遴选。
顺序自然是先满军旗,再蒙军旗,最后是汉军旗。
金銮殿内,庄重肃穆。
胤禛端坐于正中龙椅之上,面色沉静,不怒自威。
太后居左,皇后墨兰居右,三人共同审视着下方鱼贯而入的秀女。
满军旗的遴选中,胤禛只圈定了家世显赫的富察氏一人,留了牌子。
对其余几位出身高贵的满军旗秀女,却并未多看。
反而是在太后与皇后颔首后,当场下旨,将前来参选的乌拉那拉氏女,品盈格格,指婚给了二阿哥弘昐为嫡福晋。
这事,是胤禛、墨兰与太后三人一早就商定好的。
品盈,正是墨兰亲侄儿辛舟当年十八岁出征前留下的长女,今年刚满十四,虽比弘昐小三岁多,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仪态万方。
她自幼得祖母多罗格格,也就是柔则的额娘,亲自教导。
这些年,她出落得知书达理,沉稳娴静,更兼眉眼间有几分其父的英气,行事大方得体。
墨兰一直有意拖延弘昐的婚事,正是为了等待这个内定的侄女长大成人。
这个孙媳妇,太后也极为满意。
不仅因品盈本人足够优秀,更因她是乌拉那拉氏的女儿。
明眼人都看得出,二阿哥弘昐,既嫡又长,文武兼备,深得帝后看重,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任的储君人选。
那么,未来的皇后之位,必须牢牢握在乌拉那拉氏手中。
品盈的身份,比她的才貌更叫太后放心。
选秀进行到第四、五日,是蒙军旗的秀女。
胤禛循例选了几位出身蒙古贵族的嫔妃,遵循满蒙联姻的旧俗,过程循规蹈矩,并未出现任何岔子。
最后一日,是汉军旗大选。
前一日夜里,景仁宫中,墨兰正准备安寝,胸口却毫无预兆地一阵发闷,心跳得厉害,仿佛要挣脱胸腔跳出来。
她扶着桌沿,微微蹙眉,觉得这感觉来得甚是奇怪。
在一旁整理床铺的槿汐察觉有异,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道:
“娘娘,您怎么了?脸色有些不好,是不舒服吗?可要奴婢即刻去传白太医来瞧瞧?”
墨兰深吸了几口气,那股心悸的感觉才稍稍平复。
她摆摆手,语气尽量平稳:
“无妨。可能是这几日选秀,陪着皇上见人,精神一直紧绷着,有些累了。早些歇下便好。”
然而,躺在凤榻之上,帐幔之外一片漆黑寂静,墨兰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股莫名的心慌并未消散,反而像阴云般笼罩在心头。她睁着眼望着黑暗的帐顶,总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这种不祥的预感,让她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