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宴上，歌舞停歇，击鼓传花的游戏还在继续。
方才敦亲王粗声粗气应付了一轮，众人虽没明说，脸上却都带着几分不自在。
这会儿鼓点再起，花球在席间快速传递，没人想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鼓声骤停，花球落在了果郡王允礼手中。
第二个输的，是果郡王允礼。
他拿起案上的签筒，随手抽了一支，展开一看，是个 “乐” 字。
胤禛坐在上首，脸上露出笑意：
“这手气好。老十七对音乐造诣颇深，今日便展示一二，让大伙饱饱耳福。”
果郡王起身，躬身行礼：
“臣弟遵旨。”
说着，他抬手取出腰间别着的长相守笛。
果郡王将笛子横在唇边，轻轻吸气，笛音缓缓流出。
这首曲子名唤《春夜月》，专为新春良宵所作，笛音里的暖意与祥和，让殿内众人都沉下心来。
一曲毕，殿内静了片刻，随即响起轻浅的赞叹。
胤禛颔首，语气满是赞赏：
“花好月圆人长久，今夜良宵，此曲精妙，也合情合景。”
“老十七果然名不虚传，这笛音清润雅致，听得人心里舒坦，比那些喧闹之声强上百倍。”
这番对比，明里是夸果郡王，实则是说方才敦亲王的表现粗鲁不知礼。
敦亲王脸上挂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我们满人以骑射夺天下，便是歌曲，也自当是雄浑豪迈、振奋人心之作，而非这些靡靡之音，听着软骨头。”
十福晋见状，连忙拉住敦亲王的衣袖，脸上堆起笑，对着上首和众人赔罪：
“十爷今日多喝了两杯，说话没个分寸，大伙莫怪。”
她又转向胤禛和果郡王，连连夸赞：
“皇上圣明，果郡王才情卓绝，这雅乐听得人如沐春风。”
“十爷就是个粗人，一辈子只懂骑马射箭，让他品这样的好曲，就如同让老牛啃牡丹，是糟蹋了这般精妙的东西。”
允礼闻言，温和一笑，对着十福晋拱手：
“十嫂谬赞了。人各有所长，臣弟不过是风花雪月惯了，对这些旁技擅长一二。”
“十哥勇猛过人，若比骑射征战，臣弟万万不如，该佩服十哥才是。”
胤禛不愿这小事扫了兴致，抬手道：
“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言。”
“游戏继续，击鼓吧。”
年世兰坐在一旁，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闻言轻轻点头。
她眼角余光扫过曹琴默，给了她一个眼神。
曹琴默立刻会意，悄悄抬手示意宫人。
鼓点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快更急，花球在席间飞转，众人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就在所有人屏息之际，鼓声突然停住。
花球刚好落在甄嬛手中。
曹琴默放下示意的手，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
“容贵人，这轮可是你输了。抽签吧。”
说着，她命宫女将一个雕花签筒递到甄嬛面前。
没人注意到，方才果郡王吹笛之时，曹琴默趁着大伙都沉浸在笛音中，悄悄换了一个签筒。
那原本的签筒里都是些作诗、对句、歌唱、舞蹈的雅趣题目，换过之后，里面的签子却都暗藏玄机。
但墨兰坐在高位，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她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却半点要揭穿的意思都没有。
华妃一党对付甄嬛，她乐见其成，正好坐山观虎斗。
甄嬛握着花球，看着眼前的签筒，心里明镜似的。
方才的签筒她瞥见过一眼，与此刻这个绝非同一个。
她明知有诈，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伸手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签。
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个 “射” 字。
这个签筒里，放了不少为难人的签，每一个都是闺阁女儿做不到的。
年世兰今日就是要让甄嬛出丑。
上次在弘昶的满月宴上，甄嬛作诗出了纰漏，丢了皇上的面子，皇上便冷落了她许久。
若这一次，甄嬛再当众丢人，想来皇上就会彻底厌弃她，往后在宫里，她便再无立足之地。
年世兰的心思，殿里有眼力见的人都看得懂，不少人悄悄交换着眼神，等着看甄嬛的笑话。
沈眉庄见状，立刻站起身来，对着上首行礼：
“皇上，皇后娘娘。大殿之上，乃是新春宴饮之地，怎能出现弓箭利器？于理不合，也恐伤及圣体，惊扰了吉庆氛围。不如让容贵人重新抽签，换个别的题目。”
年世兰早有准备，闻言轻笑一声：
“沈贵人多虑了。这些本宫自是有考虑，因而将这射箭，换了投壶之戏，既不失‘射’的本意，又无伤人之虞，也是一样的。”
说着，她拍了拍手。
很快，几个宫人捧着一个奇特的物件走了进来。
那是套筒一般的十个圆弧，层层嵌套，从上面看，倒像极了缩小的箭靶，最中心的第十环不过指甲盖大小。
曹琴默上前一步，笑着解释：
“这便是特制的投壶。用这代替箭靶，让容贵人在五米之外，投掷去了箭头的箭羽即可。这每一环，还有不同的寓意呢。”
她指着投壶，一一说道：
“五环寓意五谷丰登，来年百姓衣食无忧；六环寓意六合同春，天下太平；七环寓意七星高照，福运临门；八环寓意八方来财，国库充盈；九环寓意九州安泰，民心所向；十环则是大清来年风调雨顺，江山永固。”
曹琴默话说得漂亮，句句不离吉祥讨彩。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十环一出，其余的环数便都不够看了。
若甄嬛此次投不到十环，还不知道华妃会有什么话术等着她。
来年若是有点什么天灾人祸，或是宫中出了什么不顺心的事，都要怪到她头上，说她除夕这日不吉，投不出十环，坏了大清的好彩头。
沈眉庄气得脸色发白，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游戏而已，图个热闹尽兴便好，怎么曹贵人还要往这壶上贴这么多价码？”
曹琴默脸上的笑不变，语气却带着几分轻慢：
“沈贵人说笑了。这不过是个讨吉利的游戏，怎么能说是为难人？”
“容贵人乃是皇上看重的嫔妃，才情出众，想必也不会怕这点小小的挑战。”
“难道沈贵人是觉得，容贵人连这点彩头都讨不来？”
沈眉庄被噎了一下，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皇上和皇后，眼神里的祈求几乎要化为实质，盼着他们能开口解围，免去这刻意的刁难。
就在这时，敦亲王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上次八阿哥满月宴，容贵人作诗便差强人意，没什么出彩之处。”
“如今玩个游戏还推三阻四，玩不起的样子，不知人品是否也这般怯懦，不堪大用？”
这话一出，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敦亲王虽鲁莽，却是皇上的兄弟，他这话明着说甄嬛，实则也是在暗指胤禛。
胤禛坐在上首，面色平静，心里却自有盘算。
他明白，如今容贵人若是执意不投箭，便是落了怯懦的名声，更下不来台。
沉吟片刻，胤禛开口道：
“不过是投壶取乐，不必小题大做。容贵人，便依华妃所言，投一次便是，权当讨个吉利。”
圣意已决，再无转圜余地。
甄嬛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殿门口指定的位置。
五米之外，那个小小的投壶静静立着，十个圆环层层嵌套，最中心的十环不过一指大小。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她。
甄嬛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一身淡粉色宫装，在烛火的映照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可事到如今，她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