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上,皇上的脸色已经从阴沉变成了铁青,最后化为一片恐怖的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俯视着下方那个权倾朝野数十年的老臣,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杀意。
“丞相”,皇上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情感,“你,还有何话可说?”
“陛下!臣冤枉!”楚怀远扑跪于地,花白的头发散乱,眼中却燃烧着困兽般的疯狂。
数十年权海沉浮,他岂会坐以待毙?他必须反击,哪怕只能搅浑这池水!
“陛下明鉴!”他首先指向太子太傅,声音悲愤,“太子殿下多次拉拢老臣,老臣念及陛下,始终秉持中立,未敢结党!今日太傅凭空捏造此等污秽之事,无非是因老臣不肯效忠,故而构陷!”
“那绣帕,”他冷笑一声,“材质寻常,绣工粗劣,诗句笔迹更是可轻易模仿!此等拙劣伎俩,竟敢用来玷污荣妃娘娘清誉,其心可诛!请陛下为老臣,为荣妃娘娘做主!”
这一番话,直接将太子打成了因拉拢不成而报复的小人,更将荣妃抬出,试图触动皇帝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
太子一党顿时哗然,纷纷出言驳斥,朝堂之上乱成一团。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却带着几分沉痛的声音响起,压过了嘈杂。
“父皇。”四皇子叶怀章出列,他面色凝重,对着龙椅深深一揖,“儿臣本不该置喙此事,但此事涉及母妃清誉,儿臣不得不言。”
他转向楚怀远,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丞相,你口口声声说有人玷污母妃清誉。可你是否想过,真正将母妃置于风口浪尖的,正是你这份‘不计代价的维护’?”
他语气陡然转厉,“你动用权柄,罢黜流放任何与母妃家族有过龃龉的官员,可曾问过母妃是否愿意承受这份厚爱?你可知道,母妃在宫中,因你之举,承受了多少无端的猜忌与目光?!”
他再次向皇帝叩首,声音恳切“父皇,母妃性情柔嘉,与世无争,终日只在宫中礼佛读书,此事满宫皆可作证!她从未与外臣有过任何往来,更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
“儿臣恳请父皇,勿使母妃清静之心,再受权术之争的玷污!至于丞相所为,”他抬起头,眼中是清晰的决绝,“无论其动机为何,其行已然越矩,其心已然不纯!儿臣与母妃,不敢亦不愿领受!”
这番话,滴水不漏。
既彻底撇清了荣妃与丞相的关系,保全了皇帝颜面和母亲清誉,又将楚怀远的“维护”定性为令人不齿的、带有私心的越矩行为,顺水推舟地给了他致命一击。
楚怀远看着叶怀章,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皇上的脸色稍霁,看向叶怀章的目光多了几分欣慰。
荣妃的与世无争他是知道的,这个儿子今日能如此清醒地划清界限,让他心中一定。
楚怀远见势不妙,立刻调转枪头指向二皇子,嘶声道“陛下!二殿下北境遇险,老臣亦感痛心!但刘副将已然殉国,死无对证!焉知不是二殿下自己用兵不慎,导致副将身亡,又恐陛下责怪,故而寻此借口,拉老臣下水,以掩盖其战事失利之实?!”
“掩盖失利?”一个冷硬如铁的声音响起。
皇城司指挥使樊诚大步出列,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肃杀,手中托着几份卷宗与几块残留着泥土的奇异金属。
“陛下,臣奉二皇子旨意查探当初军营之中的内鬼之事,经查,北境副将刘威在老家的父母妻儿,于其殉国后半月内,相继意外身亡,天下岂有如此巧合之事?此乃灭口!”
他举起那金属,“这是在北狄军中缴获,且与刺杀二殿下、谋害安宁公主的凶器,同出一源!”
樊诚话音刚落,太子便跟着出声,“父皇,臣,还有一人想要引荐。”
皇上微眯双眼,准了奏。
殿外,一个走路还有些踉跄的身影缓缓踏入。
当他走近时,丞相双目赤红,是夜沉!
夜沉跪地,手持一枚玉佩和染血的诉状,声音清晰而悲愤“陛下!草民陈蹊,乃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御史陈明远之子!我陈家上下百余口,非是因通敌叛国而死,而是因为先父掌握了此人——”
他猛地伸手指向丞相,目光如炬。
“贪墨河工款、致使数万百姓流离失所的铁证!是他,构陷忠良,杀人灭口!这便是我父亲用血写下的诉状!当年的伪证管家,此刻就在殿外等候传召!”
“父亲在遇害前夜,预感大祸临头,写下了这份弹劾丞相贪墨河工款、并揭露其栽赃阴谋的完整诉状。他将诉状交给了那位保护我与姐姐逃走的老仆,老仆在临终前,将诉状交给了我,这份诉状,是丞相权谋之路第一桩、也是最血腥的一桩罪行!”
夜沉的现身与证词,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怀远看着夜沉、樊诚、叶怀章、太子、二皇子,看着楚玉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眼神,看着龙椅上皇帝那寒冰的目光,他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精心构筑的权利大厦,在这一刻,于他眼前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他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任由禁卫军将他架起,拖出了这座他曾屹立数十年的权力殿堂。
金銮殿那场席卷朝堂的风暴余波未平,东宫内的气氛却更显凝滞。
叶冕将楚景修喊到书房,两人沉默对坐。
茶烟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的沉重。
叶冕揉着眉心,脸上并无扳倒政敌的喜悦,反而带着一丝疲惫与审慎。
他看向对面那个神色平静得近乎可怕的男人,他最重要的谋士,也是刚刚被定为罪臣的长子。
“殿下今日应当高兴才是,怎得看上去比平日里更显愁容。”楚景修率先打破沉默。
“景修”太子斟酌着开口,“今日之事…”
“殿下,”楚景修平静地打断了他,声音没有半分波澜,仿佛今日在朝堂上身败名裂、即将被处以极刑的并非他的父亲,“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楚大人罪证确凿,陛下圣裁,臣无话可说。”
这份冷静,让叶冕心头微凛。
他深知自己这位谋士的能耐与狠辣,为了家族和自己,甚至能亲自为父亲的倒台递上最后一块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