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坤宁宫庭院里的银杏树披上金黄,沈清漪的孕肚也已高高隆起,像揣了个小鼓在身前,行走坐卧皆需宫人小心搀扶。
沈清漪满九月,太医亲口断言腹中龙嗣健壮的喜讯传来,萧珩当即下令赏赐坤宁宫上下三个月俸银,后宫各处也纷纷呈上贺礼。
沈清漪端坐殿中,一一笑纳,命绘春将礼品悉数登记造册,入库封存。
“娘娘,丽修容送来的白玉送子观音,可要摆在殿内?”云芷轻声请示。
沈清漪瞥了一眼那尊雕工精美的玉观音,唇角微扬:“摆到偏殿佛堂去吧,既是丽修容的心意,不可辜负。”
她心知丽修容送这白玉观音,无非是想提醒她若生下皇子便如观音送子,若生公主则成了讽刺。然而沈清漪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会被这种小伎俩扰乱心绪的少女皇后。
“惠妃禁足期间仍派人送来亲手缝制的婴孩衣裳,针脚细密,用料讲究。”侍立另一侧的云袖禀报道。
沈清漪轻轻抚摸那柔软细腻的布料,目光锐利地检查过领口、袖边等各处,才点头道:“惠妃手艺确实精湛,将这些衣物拿去让太医正查验,若无问题,便收起来备用。”
尽管惠妃因尚服局“失误”被太后惩戒,剥夺部分权柄并禁足一月,表面看来安分守己,但沈清漪从不轻敌。她太了解这些后宫女子,一时的挫败只会让她们更加谨慎地蛰伏,等待时机。
午憩后,太医正准时前来请脉。沈清漪靠在软榻上,伸出手腕,由着老太医凝神诊脉。
“皇后娘娘脉象平稳,皇嗣安康。”太医正收回手,恭敬回禀,“只是近日天干物燥,娘娘需多饮水,老夫再开一剂润肺安神的方子,每日服用一次即可。”
沈清漪点头,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敬昭容近日也传太医频繁,可是身体不适?”
太医正略一迟疑,终究不敢隐瞒中宫:“回娘娘,敬昭容称心悸失眠,要了些安神的药材。”
“哦?”沈清漪端起温热的牛乳,轻轻啜饮一口,“可知道都取了哪些药材?”
“主要是酸枣仁、远志一类寻常安神药材,只是...”太医正顿了顿,“敬昭容还额外要了些山楂干,说是近日食欲不振,想泡水开胃。”
沈清漪眼中寒光一闪即逝。山楂有活血化瘀之效,孕妇忌用,敬昭容此举无非是想借他人之手将山楂混入她的饮食中。好在坤宁宫小厨房独立运作,所有食材均由专人查验,外人难以插手。
“本宫知道了,有劳太医正。”沈清漪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寻常关心,“云芷,送太医正。”
她望着太医正离去的背影,心中冷笑。敬昭容这点小动作早已在她的监控之下,那些山楂干的去向自有暗卫盯着,一旦有人试图将它们带入坤宁宫,便是人赃并获之时。不过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沈清漪要将这些证据一一积累,待产后一并清算。
晚膳时分,萧珩如期而至。自从南疆使节事件后,皇帝夜宿坤宁宫的频率明显增加,几乎每隔两三日便会前来用膳过夜。
“清漪今日感觉如何?”萧珩自然地扶起欲行礼的沈清漪,目光落在她圆滚滚的孕肚上,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温柔。
“谢陛下关心,臣妾一切安好。”沈清漪微笑着回应,任由萧珩搀扶着走向餐桌,“今日太医正来请过脉,说皇儿很是健康活泼。”
仿佛为了印证母亲的话,腹中胎儿适时地踢动起来。萧珩手掌覆上去,感受到那有力的胎动,眼中闪过一抹惊奇与喜悦。
“这小子,将来必定是个活泼的。”皇帝难得开起玩笑。
沈清漪垂眸浅笑:“若是公主,陛下可会失望?”
萧珩执起她的手:“只要是清漪为朕生的孩子,皇子公主朕都喜爱。”
这话半是真情半是政治考量,沈清漪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帝后二人各取所需,她经营的是羁绊,是这深宫中难得的温情假象。
用膳期间,沈清漪状似无意地提起:“今日丽修容送来一尊白玉送子观音,雕工精美,臣妾已命人供奉在偏殿佛堂。”
萧珩挑眉:“她倒是有心。”
“是啊,丽修容近来颇为关心坤宁宫动向。”沈清漪轻轻放下汤匙,“前几日尚宫局送来一批秋季衣料,丽修容的宫女恰好路过,还特意询问为何没有见到送往坤宁宫的料子,说是若短缺了,她可将自己的份例拨一些过来。”
萧珩眸光微沉。丽修容这般明显打探坤宁宫用度,已逾了本分。
“爱妃不必理会这些琐事,坤宁宫一应用度,朕自有安排。”
沈清漪满意地看到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适时转移话题:“陛下尝一尝这菊花鱼羹,是江南的做法,清淡鲜美。”
晚膳后,萧珩照例批阅奏折,沈清漪则在一旁软榻上做些轻松的针线活,为即将出生的孩儿缝制小衣。烛光摇曳,帝后二人各安一隅,气氛难得的温馨宁静。
“南疆黑苗部上月进贡的药材已到太医院,”萧珩突然开口,“朕已命太医正挑选些适合孕妇补身的,明日送来坤宁宫。”
沈清漪抬头微笑:“陛下费心了。说起来,臣妾近日研读南疆医书,发现几味当地草药对安神定惊有奇效,已命人小心试验,若确实安全有效,或可纳入太医院药材名录。”
萧珩赞赏地点头:“清漪博学,总是能为朕分忧。”
这是沈清漪精心经营的形象——不仅是他的皇后,更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的知己。她深知萧珩作为帝王的孤独,也明白他对真诚的渴望,尽管在这深宫中,真诚本身就是最奢侈的伪装。
孕满九月后,沈清漪的活动范围进一步缩小,大多时间只在坤宁宫内走动。萧珩体贴地命人将御花园中她最喜爱的菊花移植到坤宁宫庭院,供她赏玩。
这日午后,沈清漪正在院中赏菊,忽听得宫门外一阵喧哗。不一会儿,云袖匆匆来报:“娘娘,丽修容和敬昭容在宫门外求见,说是特地来向娘娘请安。”
沈清漪唇角微勾。这两人同时到来,绝非巧合。她抚了抚硕大的孕肚,轻声道:“请她们到前殿等候,本宫稍后便到。”
沈清漪故意让她们等了半炷香时间,才在宫娥的搀扶下缓步走入前殿。丽修容和敬昭容立即起身行礼,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在皇后隆起的腹部上。
“两位妹妹不必多礼。”沈清漪在上首坐下,姿态优雅,“难得你们一起来看望本宫。”
丽修容抢先道:“听闻娘娘孕满九月,臣妾特来祝贺。近日宫中流传一些不着调的闲话,臣妾唯恐扰了娘娘清静,故来禀报。”
沈清漪心中冷笑,面上却平和:“哦?什么闲话?”
敬昭接口道:“也不知是哪个嚼舌根的,竟说娘娘与南疆有甚关联,简直荒谬至极!臣妾已命人严查谣言来源,定要给娘娘一个交代。”
这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无非是想试探她对谣言的态度,同时撇清自己与谣言的关系。沈清漪端起茶杯,轻轻吹散茶沫,却不饮用——孕期最后阶段,她对外来的饮食格外谨慎。
“谣言止于智者。”她放下茶杯,目光扫过二人,“本宫相信清者自清,况且陛下早已明察秋毫,不必为此等小事劳神。”
丽修容干笑一声:“娘娘胸襟开阔,臣妾佩服。只是这宫中人多口杂,难免有些不明真相的会以讹传讹。”
“既然如此,”沈清漪微微一笑,“就请丽修容协助敬昭容,将那些‘以讹传讹’的人都找出来,按宫规处置便是。本宫予你们这个权限,想必不会让本宫失望。”
二人顿时语塞。这等于将查办谣言的烫手山芋直接塞到她们手中,办得严了会得罪背后散播谣言的真凶,办得松了又会被指责办事不力,更何况,她们自己在这里面也没少推波助澜。
沈清漪欣赏着她们尴尬的表情,补充道:“陛下日前还说起,后宫如今太平和谐,皆是诸位妹妹恪守本分之功。待本宫产后,定会向陛下为诸位请功。”
恩威并施,让丽修容和敬昭容无从发作,只得讪讪领命告退。
她们离去后,沈清漪立即唤来暗卫:“盯紧她们接下来的行动,特别是与宫外人联络的渠道。所有证据保留完整,待本宫产后一并清算。”
随着预产期临近,坤宁宫的防卫愈发严密。萧珩增派了一队忠诚可靠的侍卫,所有进出坤宁宫的人员物品均需经过严格检查。沈清漪自己也格外小心,饮食起居一律由云袖、云芷等心腹宫女亲自伺候,绝不假手他人。
太后也频频派人送来补品和关怀,明确表示对嫡孙的期待和对皇后的支持。有了太后的表态,后宫中的暗流虽然仍在涌动,但明面上无人敢在皇后孕期的最后阶段轻举妄动。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随着预产期只剩半月,沈清漪抚摸着腹中活跃的胎儿,眼中闪烁着母性的柔光与统治者的锐利。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她轻声问云袖。
“回娘娘,产房、产婆、乳母均已安排妥当,全是精挑细选、背景清白的可靠之人。太医正随时待命。”云袖低声回应。
沈清漪点头,目光望向窗外渐黄的银杏叶。
这孩子出生之时,便是她彻底整顿后宫之始。那些暗地里的小动作,那些包藏祸心的试探,她都一一记着,只待产后一并料理。
如今她不再是刚入宫时那个需要靠皇帝怜惜才能存活的沈清漪,而是真正掌握了自己命运的大周皇后。
腹中胎儿又是一阵活跃的踢动,仿佛在回应母亲的决心。沈清漪轻轻抚摸着,唇角扬起一抹清冷而坚定的微笑。
风雨欲来,而她已备好伞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