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黄道吉日,天气晴好,连日秋雨带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碧空如洗。
宫门次第而开,仪仗鲜明,旌旗招展。帝后二人身着朝服,率领宗室亲贵、文武百官及后宫妃嫔,于宫门外静候太后銮驾。
沈清漪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深青祎衣,站在萧珩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仪态端庄,面容沉静。
秋阳在她冠冕的珠翠上跳跃,折射出炫目的光晕,却不及她眼底那抹沉稳从容的万分之一。萧珩侧首,目光掠过她无懈可击的侧影,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巳时正,远处传来净街的鞭响与悠长的号角声。銮仪卫前列开路,随后是捧着香炉、拂尘、宫扇等物的宫娥太监,队伍浩浩荡荡,簇拥着太后的凤辇缓缓行来。凤辇停下,宫人上前掀起轿帘,身着绛紫色宫装、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太后,扶着贴身嬷嬷的手,稳步踏下辇车。
“儿臣恭迎母后回宫,母后千岁金安!”
“臣等恭迎太后回宫,太后娘娘千岁金安!”
以帝后为首,众人齐刷刷跪倒,山呼之声震彻云霄。
太后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些许疲惫,但精神矍铄,目光锐利如昔。她先看向萧珩,露出慈和的笑容:“皇帝快起。”
随即,她的视线便落在了萧珩身旁的沈清漪身上,带着审度的意味。
沈清漪感受到那目光,并未抬头,只是保持着恭谨的姿势,声音清晰柔润:“儿媳恭迎母后回銮,母后一路辛劳。”
“都平身吧。”太后抬手虚扶,语气平和。她走上前,亲手扶起萧珩和沈清漪,目光在沈清漪脸上停留片刻,拍了拍她的手背,“宫中诸事,皇帝已在信中告知哀家。皇后,你辛苦了。”
“此乃儿媳本分,不敢言辛苦。”沈清漪垂眸应答,姿态放得极低。
回到慈宁宫,殿内早已温暖如春,熏笼里燃着太后惯用的安神香,一应陈设皆按她离宫前的喜好摆放,不见丝毫尘埃,连窗边那盆她精心养护的墨兰,也叶片青翠,显然被照料得极好。太后环视四周,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接下来的几日,太后并未立刻召见妃嫔或是过问宫务,仿佛真的只是在慈宁宫中静养。但她身边的嬷嬷、心腹太监,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无息地探查着后宫这数月来的风向与变化。
宫中秩序井然,妃嫔们按部就班地向皇后请安,规矩严谨,不见往日的浮躁争斗;
宫人们私下议论,道是皇后娘娘处事公允,恩威并施,连昔日张狂的惠妃等人被贬黜后,也再无波澜;
皇子所供应充足,几位皇子皆康健活泼,连被迁出、由祥昭容抚养的三皇子也面色红润,规矩学得不错;
六局二十四司运作流畅,各项用度记录清晰,不见丝毫错漏与奢靡之风。
更重要的是,沈清漪虽大权在握,却毫无骄矜之态。每日晨昏定省,无论风雨,必定亲自至慈宁宫问安,若遇太后传召,更是恭谨守礼,言语间对太后充满敬意。
即便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和昭媛、祥昭容等人,在她面前也多是敬畏,不见结党营私之象。
这日,秋阳暖融,太后在慈宁宫暖阁内赏菊,沈清漪照例前来请安,并抱来了太子萧宸。
小家伙穿着大红遍地金的棉袄,戴着虎头帽,白白胖胖,见到太后也不怕生,咧着嘴流口水,伸着藕节似的手臂要抱。
太后一见孙儿,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连忙接过来,逗弄着:“哎呦,哀家的宸儿,可是想皇祖母了?”
萧宸咿咿呀呀,小手抓住太后衣襟上的珍珠纽扣,玩得不亦乐乎。
沈清漪含笑立于一旁,适时递上温热的帕子给太后擦手,又轻声提醒乳母注意让太子别抓着太后的头发。其情其景,一派祖孙三代,和睦融融。
太后逗了孙子好一会儿,才将孩子交还给乳母,示意沈清漪坐下。
她端起手边的红枣茶,慢慢啜饮一口,缓缓开口:“哀家离宫这些时日,宫里上下井井有条,太子也养育得极好。皇后,你做得很好,比哀家预想的还要好。”
沈清漪起身,敛衽一礼:“母后谬赞,全赖母后往日教导,皇上信任,及六宫姐妹恪守本分,儿媳不敢居功。”
太后看着她谦逊的姿态,眼中最后一丝审视终于化为彻底的放心与认可。
她放下茶盏,语气郑重了几分:“哀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往后这后宫诸事,便全权交由你掌管。六局二十四司,一应宫规人事,皆由你定夺,无需再事事回禀哀家。”
说着,她对身旁的嬷嬷点了点头。嬷嬷会意,捧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正是几把象征各库房钥匙的精致铜钥。
先前沈清漪虽有凤印,但到底算是新妇,纵然管理后宫,却也少不得要给太后回话,打量太后的心意。
如今太后交出了这库房钥匙,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她这个皇后的极度认可。
沈清漪看着那木盒,并未立刻去接,而是再次深深一拜:“母后信任,儿媳感激不尽。然宫规祖制,母后乃后宫之长,儿媳年轻,经验浅薄,仍需母后时时提点。这宫权,儿媳暂代掌管,若遇大事,定当禀明母后圣裁。”
太后见她如此知进退,心中更是熨帖,亲自将木盒推到她面前:“你的能力,哀家放心。拿着吧,莫要推辞。以后每十日,带她们过来陪哀家说说话便好,哀家也乐得清闲,含饴弄孙。”
话已至此,沈清漪才恭敬地接过那沉甸甸的木盒,交由身后的剪秋妥善收好:“儿媳谨遵母后懿旨,定当竭心尽力,不负母后所托。”
自此,太后彻底放权,移居慈宁宫后方更幽静的寿康堂,日常不过赏花、听戏、礼佛,最大的乐趣便是逗弄太子萧宸,偶尔也见见其他几位皇子公主,真正过上了颐养天年的生活。
而沈清漪,在名正言顺地接过全部宫权后,行事愈发沉稳。
沈清漪并未因大权独揽而更改旧制,反而更加恪守礼法。每十日,她必会身着正式宫装,率领后宫妃嫔,前往寿康堂向太后行大礼请安,风雨无阻。
萧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次在坤宁宫用膳时,不经意般提起:“母后对你是彻底放了心,如今在寿康堂乐得清闲,精神倒比在玉佛山时更好了。”
沈清漪为他布了一筷子他爱吃的清蒸鲥鱼,语气平和:“母后为后宫操劳半生,如今理当颐养天年。儿媳能为母后分忧,是分内之事,只求不负母后与皇上信任。”
萧珩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烛光下肌肤莹润,神色坦然宁静。他伸手,覆上她置于桌边的手,轻轻握了握。
沈清漪抬眼,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清漪贤德,深得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