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日的皇宫,仿佛被倾泻而下的金辉与朱红淹没。晨曦初露,各宫主位便已按品大妆,身着繁复隆重的朝服,在女官的引导下,依序前往乾清宫参加一年之中最为盛大的国宴。宫道两旁,侍卫林立,甲胄鲜明,肃穆无声,与穿梭其间、衣香鬓影的妃嫔命妇形成了静与动的鲜明对比。
沈清漪端坐于坤宁宫正殿,任由云袖、云芷为她做最后的整理。皇后朝服以明黄为底,绣九龙九凤,缀以东珠珊瑚,华贵沉重,亦如她此刻的心情。凤冠之下的面容,薄施粉黛,勾勒出无可挑剔的端庄威仪,唯有近身之人,方能窥见她眼底深处那抹凝而不散的寒意。
“娘娘,一切已准备妥当。”柳嬷嬷悄步上前,低声道,“太子殿下已由加倍人手护送至慈宁宫,与太后娘娘一同赴宴。各宫妃嫔入场通道,老奴已安排可靠之人把守,会依例进行检视。”
沈清漪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殿中肃立的宫人,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今日宫宴,关乎国体,更关乎后宫安宁。尔等各司其职,眼睛放亮,耳朵竖尖,若有任何异常,即刻来报,不得有误!”
“谨遵娘娘懿旨!”众人齐声应诺,气氛凝重如铁。
辰时正,帝后銮驾起行。沈清漪与萧珩分别乘坐龙辇凤舆,在浩荡仪仗的簇拥下,前往乾清宫。辇舆平稳,沈清漪端坐其中,目光透过晃动的珠帘,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朱红宫墙。阳光正好,却照不透她心头的层层阴霾。她知道,这看似辉煌璀璨的宫宴,实则杀机四伏。
乾清宫殿内,早已布置得金碧辉煌,觥筹交错。宗室亲王、文武百官、内外命妇按品级端坐,见到帝后驾临,纷纷起身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萧珩身着十二章纹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面容冷峻,威仪天成。他携沈清漪的手,一步步踏上御阶,端坐于最高处的龙凤宝座之上。
沈清漪的位置略低于萧珩,居于凤座。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敏锐地注意到几个关键位置:刘明远与周文博坐在文官队列中较为靠前的位置,两人面色如常,与同僚低声交谈,看不出丝毫异样;妃嫔席上,娴妃、兰妃、祥妃等高位妃嫔依次而坐,神情恭谨,而被严密监控的赵采女,则坐在最末流的位置,低眉顺眼,但沈清漪还是捕捉到赵采女绞紧帕子的细微动作,以及她身旁的宫人偶尔投向御阶方向的、一闪而过的复杂眼神。
宫宴依制进行。内侍宣唱,乐起,歌舞登场,一派盛世升平景象。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百官举杯,为皇帝、为皇后、为太子、为国运昌隆祝祷。萧珩偶尔与身旁的重臣低语几句,或对精彩的歌舞颔首示意,帝后二人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然而,在这片祥和之下,暗流始终涌动。沈清漪注意到,周文博的夫人,那位曾探视清修容的周夫人,坐在命妇席中,看似专注欣赏歌舞,但她的目光,却不时状似无意地扫过妃嫔席末位,以及与官员席交接的通道方向。她在等什么?是在等顾景渊突然出现?还是在等赵采女的“信号”?
时间在丝竹管弦与觥筹交错中缓缓流逝。巳时过半,宴程近半,气氛愈发热烈。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低着头,快步从侧殿通道走入,径直来到侍立在御阶下的内务府总管身边,低声禀报了什么。内务府总管脸色微变,快步上前,在帝后面前跪下。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宫外……宫外有举子顾景渊,手持……手持血书,跪于宫门外,声称有惊天冤情,要状告……状告当朝皇后!”内务府总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虽压低了,但御阶附近的几位宗室重臣还是隐约听到了,顿时面露惊疑,交头接耳起来。
来了!沈清漪心中冷笑,果然还是走了这一步!他们竟真的让顾景渊来了!想必是自己之前“控制”顾景渊的人手被对方用更高明的手段调开或解决了。血书?状告皇后?真是好大的阵仗!
萧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如电扫向那内务府总管:“混账!今日是何等场合?岂容一介草民喧哗!将其驱散,若有反抗,拿下再说!”
“皇上息怒!”就在这时,文官席中,光禄寺少卿周文博突然起身出列,躬身道,“皇上,今日除夕盛宴,万邦瞩目,若有百姓喊冤,强行驱赶,恐惹非议,说朝廷堵塞言路。既然那顾景渊声称有冤情关乎中宫,不如……不如宣他上殿,当着百官宗室之面,陈明情由,若属实,皇上圣明,自有公断;若属诬告,正好可严惩此獠,以正视听,亦可彰显皇上与皇后娘娘之清白坦荡啊!”
他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处处为朝廷声誉和帝后清誉着想,实则步步紧逼,要将这桩“丑闻”摆在台面上!立刻有几名与刘明远交往密切的官员出声附和。
“周大人所言极是!”
“皇上,清者自清,宣他上殿又何妨?”
“正好让天下人看看皇后娘娘的贤德!”
萧珩面色铁青,握着龙椅扶手的手背青筋隐现。他如何不知这是对方的阴谋?但在这种场合,若强行拒绝,反而显得心虚。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沈清漪。
沈清漪感受到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头,面上无波无澜,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恰到好处的讶异与无奈。
她迎向萧珩的目光,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平稳,传遍寂静下来的大殿:“皇上,周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既然事关臣妾清誉,臣妾愿与此人对质,以证清白。只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周文博等人,“今日乃除夕国宴,非是公堂。若因此人之事,扰了皇上的雅兴,坏了年节的和气,甚至让藩邦使节看了笑话,这责任,不知该由谁来承担?”
她语气温和,却字字千斤,直接将“扰乱国宴”、“损害国体”的大帽子扣了下来。周文博等人脸色微变,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