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心,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看着明德帝那张苍老的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想过无数种,他们父子重逢的场景。
或唇枪舌剑,或怒目相向。
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句,平淡如水的,家常问候。
他的喉咙,有些发干。
最终,他只是,用一种,同样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还好。”
他开始讲述。
从雪落山庄,那个拥有一座别墅,却穷得叮当响的,懒散老板。
到为了五百两银子,被迫踏入江湖。
再到,与雷无桀,与司空千落等人的相遇。
这一路上的,风风雨雨,一幕一幕,在他的讲述下,缓缓展开。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抱怨,也没有任何的煽情。
就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明德帝就那么,默默地听着。
他苍老的眼中,情绪不断地翻涌。
有愧疚,有心疼,有愤怒……
当听到萧瑟的隐脉,被废时,他握着龙椅扶手的手,青筋暴起。
当听到萧瑟,为了朋友,千里奔袭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声,不易察觉的,长叹。
和一丝,深藏在眼底的,欣慰。
“是朕,对不住你。”
等萧瑟说完,明德帝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终于,开口承认了。
承认了,那个,压在他心里,十几年的,罪孽。
“当年的琅琊王案,朕……明知有冤。”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但,朕那个时候,刚刚登基,皇位,尚不稳固。”
“朝堂之上,派系林立,暗流汹涌。”
“朕,为了稳固这江山,为了平衡朝局,不得不……牺牲了,朕最信任的皇弟。”
“也牺牲了,朕……最疼爱的儿子。”
“这是朕身为帝王,一生最大的污点。”
“也是朕身为一个父亲,最大的悔恨。”
萧瑟沉默不语。
他能感受到,这份迟来的歉意里,所包含的真诚。
但,十二年的冰封,十二年的隔阂,又岂是,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融化的?
他心中的痛,还在。
明德帝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
他转过身,从龙案后面的一个暗格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锦盒。
打开锦盒,一块通体血红,温润如脂,上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的玉佩,出现在萧瑟的面前。
那玉佩,散发着淡淡的,温暖的光芒。
一股,与萧瑟血脉相连的气息,扑面而来。
“龙血玉!”
萧瑟的瞳孔,猛地一缩。
明德帝将那块“龙血玉”,缓缓地,推到了萧瑟的面前。
他凝视着萧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朕,累了。”
“这萧家的天下,朕,想交给你。”
“但这之前……”
“你必须,向朕证明。”
“你有能力,去解决那个,连朕都束手无策的‘诅咒’!”
萧瑟的目光,落在那块代表着至高皇权的龙血玉上,却没有伸手去接。
他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父皇。
十二年来,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直视着他。
然后,他反问道。
“父皇。”
“如果我说,解决这个诅咒的代价,是彻底斩断我们萧氏皇族,赖以存在的根基……”
“也就是那个,与‘太岁’的契约。”
“您……还愿意吗?”
天启城,一处不为人知的地下宫殿。
这里,比皇宫的任何一座宫殿,都要来得宏伟,来得阴森。
巨大的石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
墙壁上,燃烧着幽绿色的,不知名的火焰。
烛火摇曳,将一排排,站在大殿两侧的人影,拉得,又细又长。
他们的脸上,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但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阴冷而诡异的气息,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里,就是“掌香官”,在天启城的核心据点。
大殿的最深处,尽头的王座上,坐着一个人影。
他戴着一张,比赤王萧禹的面具,还要华丽百倍的,纯金面具。
面具上,雕刻着繁复而诡异的花纹,只露出了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
他,就是所有掌香官的领袖,被称为“大香主”的存在。
此刻,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掌香官,正跪在大殿中央,瑟瑟发抖地,汇报着锁龙井旁,发生的一切。
“……拂尘使大人,他,他被那个叫苏白的剑客,一剑,枭首……”
“尸骨,如今还留在原地……”
汇报完毕,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掌香官,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都能想象得到,接下来,大香主将会爆发出何等,雷霆万钧的,震怒。
拂尘使,可是大香主的左膀右臂。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剑客手里。
这对整个掌香官组织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王座之上,并没有传来,预想中的咆哮。
反而,是响起了一阵,低沉而愉悦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呵……”
那笑声,在这空旷而阴森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格外的诡异。
所有掌香官,都愣住了。
大香主他……在笑?
“很好。”
王座上的大香主,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像是两块金属在摩擦,充满了,一种奇异的磁性。
“非常好。”
“拂尘使的死,证明了两件事。”
“第一,‘太岁’的力量,已经开始失控,不再是,我们能够轻易掌控的了。”
“第二,那个能够斩断‘太岁’之力的‘变数’,那个李长生,选中的棋子,终于,入局了。”
他的话,让殿下的掌香官们,更加的,摸不着头脑。
大香主似乎,也懒得跟他们解释。
他当众宣布。
“从今日起,拂尘使的位置,将由一位新的使者,来接替。”
“他的代号,‘鬼笔使’。”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一个身影,从大殿最深的阴影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文士打扮的身影。
当他走到烛火下,露出那张,阴柔而苍白的脸时。
有几个,消息灵通的掌香官,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苏慕?!”
“白王府的那个长史?”
“他不是被靳百川,废了双臂吗?”
走出来的,正是之前在白王府,被靳百川,废掉了双臂的前长史,苏慕!
此刻的他,双臂完好无损地,接在肩膀上。
只是,那两只手臂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其不正常的,漆黑之色。
他的指甲,变得,又长又尖,如同淬了剧毒的墨钩。
一股,比在场任何一个掌香官,都还要不祥,还要诡异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人了。
苏慕走到大殿中央,对着王座上的大香主,恭敬地,单膝跪下。
“属下苏慕,参见大香主!”
“嗯。”
大香主满意地点了点头。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禀大香主。”
苏慕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怨毒而又兴奋的光芒。
“属下,已经成功说服了白王殿下。”
“他愿意,配合我们的计划,不惜一切代价,争夺那个位子。”
“另外,赤王殿下那边,属下也已经,派人搭上了线。”
“那位殿下,对萧瑟,同样是,恨之入骨。他也很乐意,看到天启城,乱起来。”
“很好。”
大-香主的笑意,更浓了。
他看着苏慕,交给了他一个,让所有掌香官,都大跌眼镜的,任务。
“鬼笔使,听令。”
“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不惜一切代价,‘帮助’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