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圣的脾气,比雷无桀想象的,还要臭。
那老头揉着屁股,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那双浑浊的老眼,把他们三个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那眼神,就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充满了不耐烦和嫌弃。
“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头子睡觉啊?”书圣瞪了雷无桀一眼,雷无桀被他瞪得一愣,下意识地就想顶回去。
“你这老头,怎么说话呢!”
“雷无桀!”萧瑟低声喝止了他。
跟一个醉鬼,还是一个,可能掌握着重要线索的,脾气古怪的醉鬼,是讲不通道理的。硬碰硬,绝对是最蠢的办法。
王行之也赶紧从屋里跑了出来,脸上带着歉意,对着书圣躬身道:“师父,您醒了?是弟子不好,扰了您清净。这三位是……”
“我管他们是谁!”书圣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王行之的话,“赶紧的,让他们滚蛋!我这琅琊山,是清净地,不是菜市场,谁想来就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去摸索石桌上的酒坛,摸了半天,发现十几个酒坛全都空了,顿时更来气了。
“酒呢?我的酒呢!王行之,是不是你又给我藏起来了!”
“师父,您昨天喝得太多了,大夫说您要少喝点……”王行之小声劝道。
“屁的大夫!他懂个屁!”书圣吹胡子瞪眼,“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不清楚?不喝酒,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赶紧把我的‘竹叶青’拿出来!不然我今天就把你这几根破竹子全给砍了当柴烧!”
王行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求助似的看了一眼萧瑟。
萧瑟心里叹了口气。
这老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还嗜酒如命。
想从他嘴里问出东西,难。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萧瑟的目光,落在了院门口那副对联上。
“醉里论道,道道道非常道。书中毒,读读读无用读。”
他忽然,笑了。
他对着那个,还在冲着王行之发火的老者,朗声说道。
“前辈这副对联,写得,倒是狂放不羁,颇有几分‘道’的意趣。”
他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在这吵嚷的院子里,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正在骂人的书圣,动作一顿。
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第一次,正眼看向了萧瑟。
“哦?你这小娃娃,还懂书法?”他的语气里,带着三分不屑,七分审视。
“略懂一二。”萧瑟不卑不亢地回答,“只是觉得,前辈这横批,‘一个闲人’,配得,不太妥当。”
“哦?怎么不妥当了?”书圣似乎来了点兴趣,他眯着眼睛,看着萧瑟,像是在等着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旁边的雷无桀和王行之都替萧瑟捏了把汗。
当着书圣的面,说他的字,不妥当?
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大斧吗?
这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怕不是要被这脾气火爆的老头,直接一扫帚,给打下山去。
萧瑟却依旧,一脸平静。
他指着那副对联,缓缓说道。
“上联说‘醉里论道’,下联说‘书中毒’。可见,前辈是个,将‘酒’与‘书’,看得,与‘道’一般重的人。”
“而这世上,能称得上‘道’的,无非,天道,人道。”
“前辈隐居于此,看似,不问世事,不理凡尘。但字里行间,那股,压不住的,入世之气,却比谁都重。”
“一个,心怀天下,却又,被天下,伤透了心的人,怎么能,称得上是‘闲人’呢?”
“依晚辈看,这横批,若是改成‘难得糊涂’,或许,才更能,贴合前辈的心境。”
萧瑟说完,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
雷无桀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虽然,没完全听懂萧瑟在说什么,但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王行之的眼中,则闪过了一丝,震惊。
他跟在师父身边三年,日日相处,也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师父内心的苦闷。却从未像萧瑟这般,只凭一副对联,几句话,就将师父,那深埋在心底的,矛盾与痛苦,剖析得,如此,淋漓尽-致。
这个永安王,果然,名不虚传。
而书圣,则彻底,愣住了。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萧瑟。
眼神里,有震惊,有讶异,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狼狈。
“难得糊涂……”
他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过了许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里,充满了,说不尽的,沧桑和疲惫。
“你这小娃娃……”
他看着萧瑟,声音,沙哑地说道,“你,倒是,比那帮,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着‘清心寡欲’、‘顺其自然’的牛鼻子老道,看得,要通透得多。”
他这算是,变相地,承认了萧瑟的话。
王行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他知道,师父,这是对萧瑟,起了兴趣了。
“不过!”书圣的话锋,忽然一转,他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得通透,有个屁用!能当酒喝吗?”
他一屁股,坐回石凳上,拍着桌子,嚷嚷道:“王行之!别废话了!拿酒来!今天,不喝个痛快,这事,没完!”
王行之顿时,又苦下了脸。
萧瑟见状,却是,微微一笑。
他对着雷无桀,使了个眼色。
雷无桀虽然,不知道萧瑟想干嘛,但出于,对朋友的信任,他还是,立刻,心领神会。
他从自己的,行囊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打开油纸,里面,是一个,紫砂的酒壶。
正是,之前,在雪月城的时候,司空长风,送给他的,那壶,珍藏了三十年的,“风花雪月”。
这酒,他一直,宝贝似的,留着,没舍得喝。本想着,等到了什么,特别重要的场合,再拿出来。
没想到,今天,就要用在这里了。
虽然,有点心疼,但为了萧瑟,他,也顾不上了。
“老前辈,”萧瑟接过酒壶,走上前,放在了石桌上,“晚辈这里,有一壶薄酒。不知,可否,入得了前辈的法眼?”
那酒壶一打开,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醇厚酒香,瞬间,就飘散开来。
那香味,不似寻常烈酒的辛辣,也不似果酒的甜腻。而是一种,混合了,百花之香,霜雪之清,和岁月沉淀下来的,陈酿之醇。
光是闻着,就让人,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前一秒,还拍着桌子,骂骂咧咧的书圣,在闻到这股酒香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鼻子,使劲地,嗅了嗅。
那双,浑浊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亮得,吓人!
他,猛地,从石凳上,弹了起来,一把,抢过那个酒壶,凑到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了,无比陶醉的,神情。
“这……这是……”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风……花……雪……月?”
他,竟然,一口,就叫出了这酒的名字!
“正是。”萧瑟点头。
“三十年陈酿的,风花雪-月!”书圣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天底下,除了,雪月城的那个老枪仙,司空长风,谁还能,酿出这等,神仙佳酿!”
“好小子!”他猛地,拍了一下萧瑟的肩膀,那力道,大得,让萧瑟,都踉跄了一下。
“你,可以啊!竟然,能从司空长风那个,铁公鸡手里,抠出这等宝贝!”
他看着萧瑟的眼神,瞬间,就从,嫌弃,变成了,看亲人一般的,火热。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酒壶,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看在这壶酒的份上,你今天,想问什么,随便问!”
“只要,我老头子,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前提是,得让我,先喝个痛快!”
说着,他也不用杯子,直接,就抱着酒壶,仰起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哈——!”
一口酒下肚,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满脸的,满足与惬-意。
“爽!痛快!”
他看着萧瑟,嘿嘿一笑。
“说吧,小娃娃。”
“一壶浊酒,你想问的,是哪个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