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死死关上,插销落下的声音沉闷。秘密仓库里,队员们临走前兴奋的粗气和“大前门”的烟味儿还未散尽,只剩下林卫东、林解放和林卫国三父子。
昏黄的煤油灯光,将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又长又扭曲。
林卫东一言不发,走到墙角那堆最不起眼的破麻袋下,弯腰搬出一个在船上谁也不许多看一眼的帆布包。
他将布包放在油腻的木桌上,迎着父亲和弟弟灼热的目光,一层,一层,缓缓解开。
当那块拳头大小、依旧散发着温润微光的金色方块暴露在灯下时,林解放和林卫国的呼吸,同时停住了。
林解放快步上前,却又在三步开外猛地站定。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在灯火下变幻不定,喉结上下滚动,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卫东……这玩意儿……它到底是个啥?”
“入手不凉,倒还有点热乎气,”
他回忆着在船上触摸时的手感,声音干涩沙哑,
“看着像金子,可天底下哪有这么硬的金疙瘩?”
这东西完全超出了他活了半辈子的认知。
它似金非金,似玉非玉,沉甸甸的分量,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润和……邪性。
“爹,这不是金子。”
林卫东的声音很沉,他将那块方块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又重重地放在桌上。
“这也不是宝贝。”
他抬起头,在父亲和弟弟惊愕的注视下,一字一句地开口。
“这是祸事!是能让咱们林家,甚至整个石村都万劫不复的……催命符!”
“啊?”
林卫国惊呼出声,脸色瞬间发白。
林卫东没理他,目光死死盯着父亲:
“爹,这辈子您见过的邪乎事多了。”
“您说说,这东西,像是阳间该有的玩意儿吗?”
“那龙王口底下的大铁疙瘩,浑然一体,没铆钉没焊缝,我在底下用撬棍使了吃奶的劲儿,连个白印子都没留下。”
“要不是它身上裂开一道大口子,我连这块都抠不下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耳语:
“我琢磨着,那东西,怕不是咱们华夏的,也不是苏修或者美弟的。”
“倒像是……像是不知道从哪个年头,就戳在那里的……”
这番话,在林解放的脑子里轰然炸响!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圆,瞳孔里全是极致的惊惧。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那些被尘封的、关于“运动”和“斗争”的恐怖记忆瞬间翻涌上来。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年月,最可怕的不是穷,不是饿,而是沾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邪乎事”!
“卫东……你的意思是……”林解放的声音都在发颤。
林卫东的声音:
“爹!您想想,这东西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捅了上去。”
“来的就不是什么专家,怕是直接来一个团的兵,把整个石村都给围了!”
“到时候,别说鲍鱼、海参,咱们一家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当成特务抓走!”
“嘶——”
林解放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旱烟锅子拿捏不住,兜里的烟叶撒了一地。
刚才还想着换拖拉机的狂喜,此刻被一股透骨的寒意彻底浇灭。
这块“金子”,烫手!烫得能要了全家的命!
看着爹和弟弟被吓得魂不附体,林卫东却突然话锋一转,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
“砰!”
那金色方块只是微微跳了一下。
“但是!”
林卫东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和野性,
“这玩意儿,也是咱们林家真正的‘铁家当’!是能让咱家子子孙孙都挺直腰杆子的……命根子!”
他伸出手指,笃笃地敲着那块坚硬的方块,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爹,卫国,你们再想想!这东西要是能被咱们弄开,弄成小块,送到岳父的机械厂里去,能干啥?车刀!钻头!甚至是机器里最关键的轴承!”
“县里机械厂那些破烂玩意儿,切个硬点的钢材都直冒火星子。”
“要是换上这东西做的刀头呢?我敢说,削铁轨就跟削萝卜似的!这已经不是卖钱了!这是技术!是咱们这个时代,谁都追不上的本事!”
这个疯狂到极致的想法,让林解放和林卫国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父子俩的恐惧,被一股更猛烈的、名为“野心”的火焰所取代。
他们懂了!儿子想的,根本不是换几台拖拉机!
他要的,是让林家和华夏掌握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技术,是从根子上,彻底改变林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他娘的!”
林卫国年轻气盛,他不信这个邪!
他转身抄起墙角那把用来砸石头的八磅大锤,双目赤红,抡圆了胳膊,用尽吃奶的力气,照着桌上的金色方块,狠狠地砸了下去!
“住手!”林解放的吼声还没出口。
“铛——!!!”
一声震耳欲聋、却又异常沉闷的巨响,整个仓库都晃了三晃!
火星四溅!
林卫国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虎口崩裂,鲜血直流,手里的八磅大锤脱手而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父子三人定睛一看,全都傻眼了。
只见那坚硬的八磅大锤的锤头上,竟被硬生生砸出了一个清晰的凹坑!
而桌上那块金色的方块,纹丝不动,连个白印子都没有!
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
刚刚还热血沸腾的三人,心都凉了半截。
一个砸不烂,切不动,连个印子都留不下的宝贝,那跟路边一块茅坑里的石头,有啥区别?
林解放颓然地坐倒在麻袋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卫国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满脸都是挫败和不甘。
唯有林卫东,他死死地盯着那块毫发无伤的方块,回忆着海底那道巨大的裂缝,非但没有半分沮丧,反而眼中燃起了更疯狂的火焰。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块依旧温润的金色方块,对着还在发愣的父亲和弟弟,咧开嘴,笑了。
“爹,卫国,别愁了!”他走到两人面前,将方块塞进林解放颤抖的手里。
“它能裂开,就一定有法子能弄开它!”
林卫东的声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靠蛮力,靠咱们庄稼人这身傻力气,一辈子都别想碰它一根毫毛。”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光芒。
“想要撬开这块石头,得用另一种家伙什儿……得用脑子!”
他转过身,目光穿透仓库的墙壁,望向县城的方向,声音斩钉截铁,在寂静的仓库中轰然炸响。
“爹,卫国,把这催命符收好!明天天一亮,我去县城!把咱家那位刚上任的‘厂长’,咱家真正的‘定海神针’,请出山!”
“我倒要看看,是这块石头硬,还是我岳父,那个跟洋人学了一辈子格物致知的老书生,他的脑子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