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朱标踏入吕氏偏殿的同时,一份来自东宫眼线的加密急报,已由贴身太监悄无声息地呈到了正在乾清宫批阅奏章的朱元璋案头。
这深宫之中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牵涉到太子东宫的风吹草动,又怎能瞒过洪武皇帝?
朱元璋放下朱笔,展开密报,目光扫过其上简练却惊心的字句:
“侧妃吕氏,假借皇孙哭闹,请太子殿下赴偏殿。殿内已备药酒,并暗藏一貌美乐姬,欲趁殿下酒酣,送于榻上,以固宠,乱殿下心神。”
“啪!”朱元璋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眼中厉色一闪。
吕氏!竟敢将后宫争宠、下作算计的手段用到标儿身上!其心可诛!
并未立刻发作,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沉声对侍立一旁的太监吩咐:
“备驾,去东宫。勿要声张,朕只是…去看看朕的好大孙醒了没有。”
皇帝的銮驾悄无声息地抵达东宫正殿外。
常氏闻讯,急忙整理衣饰出迎,脸上带着些许惊讶和不安:“儿臣参见父皇。不知父皇深夜驾临,有何要事?”
朱元璋抬手虚扶,目光扫过殿内,语气听不出喜怒:“起来吧。无事,朕就是忽然想英儿了,过来看看。英儿呢?”
常氏心下稍安,连忙回道:“回父皇,英儿在内室睡得正香呢。”
朱元璋闻言,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低声嘟囔了一句:
“这么小的年纪,他怎么睡得着的?他爹都快被人吃干抹净了!”
这话说得极轻,几乎含在嘴里,但常氏站得近,隐约听到“吃干抹净”几个字,心中猛地一咯噔,脸色微微发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多问。
朱元璋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径直走向内殿。
烛光下,小雄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柔软的小床上,睡得无比香甜。
小嘴微张,一丝晶莹的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了枕头上,发出均匀细小的呼吸声,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毫无察觉。
老朱看着孙子这毫无防备的睡颜,心头的火气莫名消了一丝,但行动却毫不迟疑。
上前弯腰,也顾不上什么轻柔,直接连人带被子一把将小家伙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唔…嗯…”小雄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弄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小手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是谁时;
奶声奶气地嘟囔道:“皇爷爷…天亮啦?要上朝了吗?”显然还没完全清醒,以为睡了一整夜。
朱元璋被孙子这天真的话差点逗乐,但脸上依旧板着,没理会他,抱着他就往外走。
小雄英软绵绵地趴在爷爷宽厚坚实的肩膀上,小脑袋耷拉着,很快又泛起了迷糊。
走到殿外,朱元璋对一脸忐忑不安的常氏吩咐道:
“朕带英儿去溜达一圈醒醒神。你,现在就去坤宁宫,告诉你母后,就说朕让她把手头的事尽快处理完,立刻到东宫一趟,有事需她处理!”
常氏心中惊疑更甚,但不敢有丝毫违逆,连忙躬身:
“是,儿臣遵旨!”不敢耽搁,立刻唤来宫人掌灯,急匆匆地往坤宁宫方向赶去。
朱元璋则抱着再次快要睡着的小孙子,看似悠闲地、实则步伐沉稳地朝着东宫那灯火通明的偏殿溜达过去。
还未走到殿门口,远远就听见里面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夹杂着隐约的欢声笑语。
然而,当皇帝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的光影下时,如同冰水泼入滚油,殿内的乐声、笑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一片慌乱的衣袂窸窣和杯盘轻撞之声,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乐师们看清来人后,瞬间脸色煞白,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头颅深埋,大气不敢出:
“参…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原本坐在主位之上,正微醺地欣赏着歌舞、品尝着美食的太子朱标,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和跪拜惊动,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带着几分酒意呵斥道:
“怎么?孤说话不好使了?谁让你们停下的?接着奏乐!接着舞!”
话音未落,身旁的近侍太监已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扯着他的衣袖,压低声音急道:“殿下!陛下!是陛下驾到了!”
朱标一个激灵,酒瞬间醒了大半!猛地抬头,果然看见自家父皇正抱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朱雄英,面无表情地站在殿门口,那双锐利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嘴里的半块糕点差点喷出来,慌忙起身,差点带翻桌案,踉跄着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儿…儿臣参见父皇!不知父皇驾临,儿臣失仪,请父皇恕罪!”
赶紧让出主位,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朱元璋斜睨了一眼这个刚才还嚷嚷着“接着奏乐接着舞”的好大儿,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语气平淡却带着刺:
“嗯,玩得挺开心啊?看来吕氏很会伺候人嘛。”
朱标被这话噎得满脸通红,尴尬无比,连忙摆手示意宫人上茶,自己接过猛灌了一口,压下酒气和心惊,这才稍稍定神,恭敬回禀:
“禀父皇,儿臣…儿臣只是…呃…吕氏她…人已在后室,已经睡过去了。”
顿了顿,补充道,“允炆,儿臣已命人送往母后宫中暂歇。”
朱元璋闻言,眼神骤然一冷,声音沉了下去:“咱问的不是她!”目光扫向殿内那些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乐姬舞女。
朱标立刻明白了父皇的意思,心中凛然,连忙低声道:
“父皇明鉴,儿臣岂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
“那欲行不轨之乐姬,及其相关人等,儿臣已命人拿下,并已连夜秘密遣送返回吕家,交由吕本自行处置!绝未让其玷污东宫之地!”
听到朱标早已暗中处理干净,并且手段利落,直接将人和问题打包扔回给了吕家,朱元璋脸上的寒意这才稍霁,眼中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之色。
这小子,关键时刻倒还不算糊涂,有点雷厉风行的样子。
脸色缓和了些,抱着小孙子走到主位坐下,甚至还有闲心轻轻拍着孙子的背,对朱标随意地摆摆手:
“行了,既然你都处置妥当了,那便…你继续?等你母后过来瞧瞧你这‘雅兴’?”
“咳咳!父皇莫要打趣儿臣,逢场作戏罢了!父皇来的突然,咱还没收势!”
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神情,率先大步踏出偏殿,对着外面跪了一地的宫人沉声道:“都散了!各归各位!今夜之事,若有半字泄露,严惩不贷!”
宫人们如蒙大赦,连滚爬起,悄无声息地迅速退散,顷刻间,刚才还丝竹喧闹的偏殿变得一片寂静,只剩下残羹冷炙和空气中未散的酒气与熏香。
朱元璋看着儿子这迅速变脸、整顿纪律的模样,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低头对怀里又被轻微动静弄醒、正眨巴着迷茫大眼睛的小雄英低声笑骂了一句:
“大孙啊,瞧瞧你爹这出息!你可不能跟你爹学坏了!将来可得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此时的小雄英还是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的茫然表情,只觉得皇爷爷的胡子扎得他脖子痒痒的。
感觉到皇爷爷似乎心情不坏,便下意识地呢喃撒娇:“皇爷爷…别闹…孙儿困困…”
话音未落,小脑袋一歪,又趴在朱元璋的肩头上,放心地呼呼大睡起来,将方才那场无声的雷霆风暴彻底隔绝在了梦乡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