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官道上晃晃悠悠地走了大概十里地,周围的景色,也从关墙下的平地,逐渐变成了起伏的丘陵和稀疏的松林。
“我说王副将,还有多远啊?”洛序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对着身边的王忠问道,“这风吹得我脸都疼了,再走下去,本将军这俊俏的脸蛋可就要破相了。”
“回将军,”王忠努力挤出一个愁苦的表情,配合着演戏,“再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就到黑石哨了,咱们把东西送到,就能回去了。”
“还要翻山梁?”洛序的抱怨声更大了,“烦死了!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来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跟在洛序身侧,如同冰雕般的叶璇,那双冰冷的眸子,猛地向左侧的松林瞥了一眼。
“少爷,有动静。”她的声音,又轻又冷,只有身边几人能听见。
洛序心里一紧,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只是眼角的余光,也向那边扫了过去。
只见远处的松林边缘,几骑游弋的影子,一闪而逝。
“来了。”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王忠像是才发现敌人,猛地拔出腰刀,大吼一声。
他这一嗓子,仿佛捅了马蜂窝。
只听一阵尖锐的呼哨声,从两侧的松林里,猛地冲出了百十来骑铁羽部的游骑兵。他们一个个髡头辫发,身穿皮袄,嗷嗷叫着,挥舞着弯刀,从两个方向,朝着这支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粮草队包抄过来。
“敌袭!敌袭!”
虎卫营的士兵们,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我的妈呀!是蛮子!”
“快跑啊!”
“别推我!别推我!”
洛序更是夸张,他像是被吓得从马背上掉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辆板车后面,扯着嗓子,发出了毫无章法的命令。
“顶住!给本将军顶住!不许跑!谁跑了,我砍了谁的脑袋!”
“王忠!王忠你死哪儿去了!快带人上啊!”
王忠“领命”,带着几十个同样“慌不择路”的士兵,乱糟糟地迎了上去,双方只是象征性地“叮叮当当”地对砍了几下。
“哎呀!将军!顶不住了!他们人太多了!”王忠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地喊道。
“废物!一群废物!”洛序躲在车后,气急败坏地大骂,“撤!快撤!给本将军撤回关内!”
一声令下,五百名虎卫营士兵,如同退潮一般,“仓皇”地向着来路逃去,跑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甚至还很“贴心”地,将最后面的两辆装满了“粮草”的板车,留给了敌人。
铁羽部的游骑兵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取得了这场“大胜”。
为首的百夫长,看着大虞军屁滚尿流的背影,发出了得意的狂笑。他跳下马,走到一辆板车前,一把掀开草席,抓起一把麻袋里的“粮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是货真价实的麦子。
“哈哈哈!回去告诉头人!”他对着手下大笑道,“大虞没人了!派了个娃娃来给咱们送粮草!小的们,把东西带上,咱们回去喝酒吃肉!”
……
“撤!给老子快点撤!”
“王忠!你个废物!连百十个蛮子都挡不住,老子养你何用!”
洛序一边“屁滚尿流”地往关口方向跑,一边扯着嗓子,把各种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他甚至还捡起一块石头,朝着跟在后面的王忠砸了过去,当然,准头差了十万八千里。
王忠也是个戏精,他不仅不恼,反而做出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指挥着手下那帮“溃兵”往回跑。
“将军息怒!是末将无能!”
“将军,蛮子没追上来!”
“快跑啊!别管那么多了!保命要紧!”
五百人的队伍,跑得尘土飞扬,丢盔弃甲,那狼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刚被几万大军撵着屁股追杀了三天三夜。
雁门关的城楼上,秦晚烟看着下方那场面,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洛伯伯,这……这演得是不是太真了点?”她扭头看向身边的洛梁,眼神里满是哭笑不得,“我怎么瞧着,你手下那帮兵,比真的溃兵还像溃兵呢?”
“哈哈哈!”洛梁看着自己儿子那上蹿下跳的狼狈样,非但不气,反而捻着胡须,发出了爽朗的大笑。
“这就叫兵不厌诈!晚烟啊,你还是太年轻,不懂这其中的门道。”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指着下方说道,“你看,序儿骂得越凶,跑得越狼狈,就越说明他心里有底,这戏啊,就越真!”
“你再看王忠,平日里多稳重的一个人,现在这副样子,嘿,连我都差点信了!”
秦晚烟听着他的话,再低头看去,目光落在那个骑在白马上、披着白裘的身影上。
虽然他此刻的举动,要多怂有多怂,要多草包有多草包,可秦晚烟的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兵书上的那句话——“乱而取之,卑而骄之”。
她觉得,自己以前对战争的理解,实在是太肤浅了。
真正的兵法大家,恐怕早就已经脱离了沙场拼杀的层次,而是将整个战场,都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棋盘。
而洛序,无疑就是那个执棋的人。
想到这里,她再看向洛序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灼热的敬意。
与此同时,在雁门关外三十里的一处隐秘山谷中。
铁羽部族的一处临时营地里,篝火烧得正旺,几个蛮族士兵正围着火堆,大口地撕扯着烤羊腿。
“头人!头人!”
昨天的那个百夫长,兴高采烈地冲进了一座最大的帐篷里。
帐篷中央,一个身材异常魁梧,脸上纹着狼头刺青的壮汉,正盘腿坐在虎皮毯子上,擦拭着一柄巨大的弯刀。他便是铁羽部族这一代的首领,人称“雪原狼”的呼延卓。
“咋咋呼呼的,什么事?”呼延卓头也没抬,声音沉闷得像是在敲牛皮鼓。
“头人!大喜事啊!”百夫长激动地将一个麻袋扔在地上,麦粒洒了一地,“我们今天,抢了大虞的一支粮草队!”
“哦?”呼延卓擦刀的手停了下来,抬起了那双狼一般的眼睛。
“就我们一百来号人,对方有五百个兵护着呢!”百夫长说得眉飞色舞,“结果呢?我们一冲,他们就吓破了胆!带队的还是个毛头小子,穿着白袍子,骑着白马,跟个娘们儿似的,跑得比谁都快!”
“他们丢了两车粮食,就这么被我们轻轻松松地抢回来了!”
帐篷里的其他几个蛮族头目听了,都哄笑了起来。
“哈哈哈!大虞是真没人了啊!”
“派个娃娃出来送死,还给咱们送粮食!”
只有一个看起来年纪较大,比较沉稳的头目,皱了皱眉。
“头人,会不会有诈?”
“能有什么诈?”呼延卓站起身,抓起一把麦子,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扔进嘴里嚼了嚼。
“是真的粮食。”他冷笑一声,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神色,“洛梁那个老东西,以为当缩头乌龟就没事了?他忘了,乌龟壳再硬,也得伸出头来吃饭!”
“那个娃娃将军,明天肯定还会出来!”呼延卓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传我命令!明天,你带五百人,再去会会他!我倒要看看,洛梁的儿子,到底有多少粮食,够咱们抢的!”
傍晚时分,雁门关的城门缓缓关闭。
洛序带着他那支“残兵败将”,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地。
一进营门,刚才还哭爹喊娘、丢盔弃甲的士兵们,瞬间就变了一副模样。
他们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甲胄,捡起“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兵器,然后悄无声息地,以标准的五人小队,列成了整齐的方阵,整个过程,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
洛序也脱下了那件骚包的狐裘,丢给墨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的妈呀,演戏可真累。”他揉着自己笑得有些发僵的脸,“嗓子都快喊哑了。”
洛梁和秦晚烟,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那里。
“干得不错。”洛梁看着眼前这支气势沉凝的队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走到洛序面前,那张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意,“鱼儿,已经上钩了。”
“斥候来报,铁羽部今天派出的游骑,是平时的五倍。”
“这么说,他们信了?”洛序的眼睛也亮了。
“信了。”洛梁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而且,比我们想的,还要贪心。”
他转身,对着王忠下令:“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吃饱喝足,好好休息。”
“明天,咱们的戏,该唱第二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