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训练场,显得比昨日更空荡。
昨日百来个孩子,如今只剩三十来个,稀稀拉拉地站在碎石地上。
墨衍本来也不想来的。是他爹今早拎着铁锤把他从铁匠铺拽出来:“你这胳膊腿,抡不动锤子,打不了铁,去那鬼地方磨磨也好!”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跟过来,此刻站在墙角,一脸茫然。
余末背着双手,慢悠悠地晃过来,手里拎着个麻袋,“哗啦”一声倒在地上,滚出一堆沙袋。
“每人绑两个!”
他又扔过来些粗布袋子和空水囊,“拿着。”
孩子们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多问。等绑好沙袋,余末才转身往南走:“跟上。”
越往南走,风越烈,卷着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道悬崖横在面前,岩石焦黑,像被烈火烤过,表面布满刀削斧凿般的裂缝。
风“呜呜”地吼着,崖顶淹没在翻涌的沙雾里。
“这崖三百丈高,像只铁桶围死了幽冥城。悬崖外是千里沙洲,人称死亡之地……”余末抬头望着崖壁,悠悠说道。
他转过身,指着崖壁中段,对着孩子们说道:“百丈高处有种‘汲尘树’,叶瓣能抓雾气凝水,根须能扎进石缝吸潮气,储在树干里,结的果子也能填肚子。”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孩子们,“想喝水,自己爬上去取。”
孩子们顺着余末的指尖望去,尘雾隐约能看见些绿意。
话音刚落,余末身子一矮,像只贴壁的壁虎,“噌噌”往上蹿,灰黑色的身影很快就融进了中段的尘雾里,没了踪影。
有几个孩子当即就往后退,嘴里念叨着“要命”,转身就跑。
墨衍也往后缩了缩,他连爬树都费劲,这光溜溜的岩壁,想都不敢想……
“怕了?”
赤霄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她紧了紧自己的沙袋,蹲身解下墨衍脚腕上的,手指麻利地系在自己腿上。
“我带你来的,自然不能让你落下!”说着从袋子里摸出根麻绳,一头缠在墨衍腰上,打了个死结,另一头拴在自己腰上。
“我也来。”
颜宴不知何时,手里攥着另一根绳子,绕到墨衍另一侧,绳头在他腰间系牢,与赤霄的绳子并排。
她望着崖壁,眼里闪着亮光,说道:“幽冥城就这一条路能往上走,要爬一起爬,要摔一起摔。”
赤霄愣了愣,锈巷里的日子,她早习惯了独来独往,除了墨衍,没人会跟她说这样的话。
她笑了。
“好!”
三人手扣岩缝,脚蹬石棱,一点点往上挪。
越往上,风越急,吹得人几乎要晃下去;沙袋坠在腿上,像灌了铅;岩壁上的碎石子刮得手心生疼,没多久就渗出血来,染红了指缝。
爬了一个多时辰,就在胳膊酸得快抬不起来时,墨衍突然低呼:“看!”
尘雾中,果然露出片浓绿,汲尘树的叶片像摊开的手掌,树干粗壮如水桶。
余末正靠在树干上,手里把玩着个水囊,见他们上来,挑了挑眉。
陆陆续续,又有五六个孩子爬了上来,个个喘得像风箱,胳膊腿抖得站不稳。
余末从怀里摸出根铜管,往树干的孔洞里一插,清水“咕嘟咕嘟”流出来。
孩子们赶紧举着空水囊去接。
水一入口,甘甜顺着喉咙往下淌,比巷子里那带着铁锈味的水不知好多少倍,刚才的疲惫仿佛被这股清甜冲散了大半。
“你们运气不错。”余末指了指树杈,那里挂着个果子,橄榄球大小,表皮泛着淡金,“这树十年才结一个果。”
赤霄接过果子,找了块尖石劈开,果肉是莹白的,带着清香。
她先给墨衍递了一块,又给颜宴分了些,剩下的分给其他孩子,每个人手里都只有一小块,吃得格外珍惜。
大家坐在崖边歇脚,风稍微缓了些,尘雾中隐约能看见下方的幽冥城。
赤霄眯着眼往下望:整座城像个摊开的八卦图,街巷横平竖直铺开。最中心的位置,一根青铜巨柱直插云霄,隐在云层里,根本望不见头,正是幽冥神柱。神柱周围圈着片宫殿群,琉璃瓦在尘雾中偶尔闪一下光,那是幽冥宫,住着十二司命和各部首领。往外一圈是锦衣少年们住的坊市,再往外,就是密密麻麻的矮屋,那是贫民窟,她和墨衍、颜宴都住在一片。
“那就是幽冥神柱。”余末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里带着点悠远:“千年前,幽冥王为保族人,劈开山脉,让整座城沉入地下百丈,自己化身神柱,撑起结界,才挡住了外面的死亡风沙。”
他手指在岩壁上敲了敲,面色有些沉,“这岩壁外面是千里沙洲,埋着无数想出去的枯骨。我们祖祖辈辈被困在这,受灵界辖制,在这沙窝里苟活,可这不该是命……”
赤霄攥了攥手里的果核,问道:“就没法治吗?”
余末笑了笑:“我活了一百年,打记事起,城就这样,怎么治,不知道!……”
孩子们都惊得睁圆了眼,一百年?他们爹娘大多四十出头就咳得直不起腰,能活到五十已是烧高香。
歇够了,余末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道:“吃饱喝足了,故事也听完了,该下去了。午后到训练场找我,带上来的东西,给我带回去,一样都不能少。”
说罢,他纵身一跃,身影在岩壁上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下方的尘雾里。
孩子们望着深不见底的崖壁,脸都白了:上来都难,下去万一失手,怕不是要摔成肉泥?
墨衍推了推眼镜,指着大家手里的袋子:“每人袋子里有六枚铁钉,一根二十丈的绳。我们爬了约一百二十丈,单根绳不够,把所有绳接起来就够了。”
“可下去后,绳子和钉子怎么收?”颜宴皱着眉,“余领师说一样都不能少。”
众人都没了主意,赤霄却解下腿上的沙袋,往崖下一扔。
众人惊住:“这?……”
“下去捡就是。”她拍了拍手,“这袋子是特制的,我摸过,布纹里掺了铁线,扛得住冲击。”
大家将信将疑,也跟着把沙袋扔下去。
“颜宴,你跟墨衍先下。”赤霄把接好的长绳一端系在崖边的老树根上,“墨衍找落脚的岩缝,颜宴钉钉子固定绳子,每二十丈换一根绳。我最后收绳和钉子。”
“不行!你最后下太危险了!”颜宴拉住她,说道。
赤霄扯开她的手,坚定的说道:“就这么定了。”
看赤霄这么坚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墨衍和颜宴只好先攀着绳子慢慢往下爬。墨衍眼镜滑到鼻尖,路线算的极好,总能找到最稳的岩缝;颜宴手劲大,铁钉被她敲得又快又牢。
等他们落到五十丈处,赤霄才抓着绳子跟上,边往下爬边收钉子。
一个多时辰后,所有人都落到了崖底。沙袋果然都好好的。
大家收拾好东西往回走。
回到训练场时,余末正靠在草垛上打呼,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滴。
“余老头,我们回来了!”赤霄把水囊、沙袋往地上一扔,发出“咚”的声响。
余末猛地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谁叫我老头?”
赤霄没理他,扬了扬下巴,一脸得意。
余末扫过眼前的九个孩子,原本耷拉的眼皮抬了抬:“算你们过关,正式入学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说道:“未来八年,天文地理、医学药理都得学,但最要紧的是体术。”
他指了指南边的悬崖,“从明天起,每天卯时绑着沙袋爬上去,取一袋水回来;辰时到午时,在这练体术。”
“啊?!”孩子们的哀嚎声差点掀翻破棚子,原以为今天是地狱,没想到只是开胃小菜。
余末眼睛一瞪:“想退的现在就走,没人拦着。”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明天还来的,去那边领训练服。”
“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