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渊阁的净灵泉边，冰玉石床泛着沁骨的寒。赤霄躺在床中央，周身缠绕着赤色烟雾，像团烧不尽的火，每一次翻涌都带着蚀骨的戾气。
沧溟、玄冥、青萝三人分呈三角，灵力凝成淡蓝、乌金、翠绿三道光带，死死压制着那团魔焰，光带与赤烟相撞，发出“滋滋”的声响，溅起细碎的火星。
“之前噬魂咒明明已彻底清除，”沧溟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灼，银白的睫毛上凝着层薄霜，“为何还会生出这般魔焰？”
青萝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指尖的绿光微微颤抖：“这不是咒毒。”
玄冥的乌金面具反射着泉底的光，声音沉得像压着千钧巨石：“是业火。她体内的业火，破封了。”
“业火？”沧溟猛地抬头，眼底的蓝光晃了晃，“她体内怎会有业火？”
玄冥与青萝对视一眼，皆是叹息。净灵泉的水波突然翻涌，映出千年前的光影——那是灵界大战的幻象，红甲铁骑与白甲灵兵厮杀的画面，比在幽冥泉见到的更清晰，更刺骨。
“创世之初，天地间本无生死，”玄冥的声音像从时光深处传来，“直到欲念生起，生老病死如瘟疫蔓延。幽冥与灵曦，本是天地灵气所化的双生神，见众生疾苦，便想造一座无念城，让人人远离恶念，永无病痛。”
泉水中的光影变幻，现出座琉璃般的城，城中央悬浮着颗流转的灵珠，正是无念城与无垢灵珠。“他们以灵珠之力，造万物，疗百病，”青萝的声音带着痛惜，“可很快发现，灵珠的纯净，是靠吸食天地灵气维持的。被吸走灵气的地方，草木枯萎，人心变坏，寿命骤减。”
光影里，幽冥神望着荒芜的大地，眉头紧锁；灵曦神却护着无念城，眼中满是不舍。“幽冥想毁去灵珠，让众生凭自身修行，以净化恶念，求得长生，”玄冥继续道，“灵曦不肯，无念城里的人也不愿回到苦修的日子。于是，幽冥带着愿意修行的‘恶民’离开，世界便分了灵族与幽冥族。”
千年前的大战画面再次浮现，灵曦借灵珠之力打败幽冥神。幽冥神为护住最后一点地脉灵力，将幽冥城沉入地下，设下结界，自己则与数万冤魂一同封印，化作幽冥泉——既是禁地，也是净化冤魂、让其重入轮回的古战坟场。
“千年和平，靠的是幽冥族炼化污灵石，与灵族换粮食药材，”玄冥的声音低了些，“可死亡之地日渐逼近，结界在衰退，幽冥城的人都知道，覆灭是迟早的事。直到你出生，他们才又看见了希望。”
沧溟的指尖微微发颤，灵光都乱了几分：“我……有何特别？”
青萝望着冰床上的赤霄，眼中落下泪来，泪水刚离眼就凝成了冰珠：“灵珠的灵力越来越少，两百年前，灵曦用自己的趾骨，孕化了一对兄妹——灵佑与灵契。她把灵佑炼化成灵力容器，派来幽冥城，想吸走幽冥王留下的灵力。”
泉水中现出个白衣女子的身影，眉眼温柔，正是灵佑。“可灵佑到了幽冥城，见了这里的苦难，被幽冥王的慈悲感化，”青萝的声音哽咽，“她用幽冥王的纯净灵力，孕化出了你——净世子，承的是净化之力；
“灵佑就是我的母亲？”沧溟的声音发哑，像被冰碴堵住。
“是。”青萝点头。
“那赤霄呢？这与赤霄的业火有什么关系？”沧溟有些颤抖。
“当年灵曦在孕化灵佑之时，有一个漏洞，无法涤荡恶灵，幽冥王的纯净灵力早已与冤魂融为了一体，以此冤魂的怨念，孕化出了赤霄，生她时天降异火，是业火所生。”青萝望着赤霄，眼中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我本是星池边的曼陀罗，灵佑用灵力浇我化形，带我同来幽冥城，做她的暗卫。她不忍杀自己的孩子，便用容器之身，封印了赤霄的业火与灵力，只留她一副凡胎。”
灵佑临终的画面在泉中闪过，她将襁褓中的赤霄交给青萝，眼中满是哀求。“灵佑死后，我便带赤霄藏在锈巷，”青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只盼她能当个寻常姑娘，平安过一生。”
所有的光影褪去，净灵泉恢复平静。沧溟僵在原地，目光落在赤霄身上，那团赤色烟雾还在翻涌，像她每次闯祸时倔强的眼神。他忽然想起风蚀崖的雪夜，她总喜欢枕着他的衣角入睡，想起霁渊阁的莲台，她嬉笑着要搓他的脸……
“那赤霄和我……”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的灵光“噼啪”碎成星子，落在冰玉石床上，融成一滩水渍。
玄冥的声音像重锤，砸在他心上：“你们是双生子，是兄妹。”
“兄……妹……”沧溟喃喃重复，身子猛地晃了晃，银发散乱下来，遮住了他煞白的脸。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净灵泉的玉柱，发出“咚”的闷响。
原来那些莫名的在意，那些见她受伤时的心悸，那些想靠近又怕唐突的慌张……竟都源于此。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她有着别样的情愫，却没想过，他们血脉相连，是天地初开时便注定的羁绊。
泉边的寒气浸透了衣袍，沧溟却感觉不到冷。他望着冰床上昏迷的赤霄，赤色烟雾中，她的眉头还皱着，像在做什么噩梦。他想伸手去碰，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微微颤抖——
该如何面对？那个总爱惹他生气、却又让他忍不住想护着的丫头，竟是他的妹妹。
霁渊阁的星斗阵突然乱了，月华淌得七零八落，像他此刻的心绪。沧溟僵在原地，第一次尝到了无措的滋味。
净灵泉的水声在阁内轻轻回荡，像谁在低声叹息。玄冥望着冰玉石床上的赤霄，乌金面具下的目光凝重：“灵佑当年耗尽灵力封了她的业火，才让她得以像常人般长大，无半分灵力也是因此。”他顿了顿，指尖在泉边划过，带起一串细碎的光，“只是幽冥泉的恶灵冲击太烈，封印裂了道缝，能不能彻底补上，不好说。”
青萝正用织萝术修补那道裂缝，翠绿的灵力线像蛛丝般缠绕在赤霄周身，与赤色业火相抵，发出“滋滋”的轻响。“这封印术是上古传下来的，靠生命献祭才能成，早就失传了。”她的声音带着疲惫，鬓角已沁出薄汗，“我暂且用织萝术缝上，定期补着，只要她不受强刺激、不强行催动灵力，应能撑些时日。”
三人皆沉默。这法子终究是权宜之计，像用茅草堵洪水，谁也不知道哪天会决堤。
玄冥转向沧溟，金杵在泉边轻轻一磕：“赤霄在这里有净灵泉护着，暂且无碍。你还是按原计划，去查噬魂咒的源头，摸清魔族和灵族的动向。”
“还有破晓。”青萝抬头，眼底带着期许，“当年灵佑让我在曲水组建破晓联盟，对抗灵族的压制，如今你也该接管了。”
沧溟微怔。他早听过破晓的名号，知道那是幽冥城暗中对抗灵族的势力，却从没想过竟是生母灵佑所创。
“你和赤霄失踪这半月，我已找理由将使团出发时间的推迟了五日。”玄冥道，“明日启程，你准备一下。”
沧溟的目光落在赤霄脸上，她的眉头还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不安稳。银发散在冰玉石床上，与赤色业火交缠，看得他心头发紧。
“她在这里……安全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犹豫。
“霁渊阁有九层结界，净灵泉的灵力能镇住业火，”玄冥道，“不会有事。”
青萝却更忧心他：“溟儿，你自己的身子……之前为救赤霄耗了大半灵力，又在幽冥泉受了震荡，这时候去曲水，怕是凶险。”
沧溟摇头，指尖拂过袖角的莲纹：“我已修养了几日，无碍。”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次我暂封灵力，隐身随使团去。从小见过我真容的没几人，不用灵力，灵族未必能认出。”
“也好。”玄冥颔首，“你虽有圣子之名，却无实功，难以服众。这次若能查清噬魂咒，稳住破晓，正好立威。”
青萝起身，理了理衣襟：“我这就去曲水，先把散落的破晓首领聚起来。溟儿，姨在曲水等你。”
“放心吧，青姨。”沧溟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阁外，转身时，目光又落回赤霄身上。
玄冥也随之离去，阁内只剩净灵泉的轻响和赤霄平稳的呼吸。沧溟坐到冰玉石床边，伸手轻轻拂开她颊边的碎发，指尖触到她滚烫的皮肤——那是业火未散的余温。
幽冥泉的哀嚎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些尸山血海、灵族与幽冥族的厮杀，像烙印刻进了骨子里。他忽然懂了自己的使命，不只是为了幽冥城，更是为了护着眼前这个丫头，护着他们血脉里共有的羁绊。可这份羁绊，偏偏是兄妹之情，让他之前那些朦胧的心意，瞬间成了泡影。
他扯下自己三根银发，银发光滑如丝，带着他纯净的灵力。他小心地将银发织入赤霄的发间，像埋下三道无声的守护符。“若遇凶险，希望它能会你。”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指尖抵在她的额间，淡蓝灵力缓缓注入。赤霄在混沌中轻颤了一下，意识像是被困在水晶瓶里，外面是熊熊烈火，火苗从裂缝钻进来，烧得她浑身发烫。忽然，三股灵光穿透火海，环绕在瓶身外——是沧溟的蓝、青萝的绿、玄冥的金。凉意漫进来，火焰渐渐熄灭，露出无边的尸骸，可转眼间，尸骸又被蓝光驱散，她看见沧溟坐在床边，正源源不断地向她输着灵力。
“够了……别浪费灵力……”她在心里喊，嗓子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声。
沧溟似乎没听见，只是低声道：“霄，我要随使团去曲水一段时日。你在幽冥等我回来，好不好？”
“带上我啊！我也想去曲水！”赤霄急得想拍水晶瓶，可身体纹丝不动。
沧溟又望了她一眼，眼底的情绪复杂得像霁渊阁的星斗，有不舍，有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怅然。他起身，转身走出霁渊阁，月白的衣袍扫过门槛，带起一阵轻响。
“喂！沧溟！带上我啊！”赤霄在意识里大喊，可他的背影还是消失在阁外，只留净灵泉的水声，在空旷的阁内轻轻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