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楼的喧嚣刚褪尽，暖阁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的轻响。
这暖阁原是堆放贵重器物的密室，被临时收拾出来待客，四壁挂着厚厚的云锦帐，将外界的嘈杂隔得严严实实。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气，白止坐在圆木桌旁，指尖轻轻叩着桌面。
他今日换了身银灰锦袍，腰束玉带，俊朗的面容上却有些沉。
昨日拍下水灵石时，他以为不过是场寻常的财富角逐，可回府后越想越不对劲，那紫衣女子的气度、拍卖场的布置，绝非寻常商贩能企及。
此刻他望着桌上精致的冷盘，更觉这“暗夜阁”背后定有高人。
“白先生久等了。”
帘帐轻晃，一袭紫衣飘然而至。
颜宴笑意盈盈地落座，目光扫过白止，带着几分玩味：“没想到白先生如此有兴致，这才刚过午时，就寻上门来了。”
白止抬眼，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她未蒙面，一张俏脸在烛火下莹润如玉，只是那双眼睛太过锐利。
“颜姑娘说笑了，昨日一场拍卖会，曲水上下惊动，姑娘可真是布的一场好局。”他微微颔首，语气却带着审视。
颜宴眉眼一挑，笑道：“白先生说笑了，暗夜楼初开，自然要博个热闹……”
“水灵石这般重宝，姑娘说拿出来‘博个热闹’，还真是豪气……”白止冷哼一声。
颜宴端起侍女奉上的茶，茶香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表情：“白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觉得我们是故意设局坑你？”
她挑眉，语气陡然转利，“若是白先生觉得亏了，此刻将水灵石还回来，我们立时奉还十万金，绝不二话。”
“姑娘误会了。”白止摆手，他今日来可不是为了退宝，“水灵石乃稀世珍宝，十万金能得此宝，已是我家主人的荣幸。只是我家主人素来爱才，听闻暗夜阁背后有高人操盘，特命在下前来，望能结交一二。”
“哦？”颜宴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白先生觉得，我就不能是这暗夜阁的主人？”
白止笑了笑，眼里闪过一分审视：“姑娘若有这般手段，曲水早该有姑娘的名号了。何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外，“能请动霓裳舞队，能让黑市的商贩乖乖听话，背后若无高人撑腰，怕是难成。”
颜宴闻言，眉目微挑，扬声朝帐外喊道：“喂，高人，人家瞧不上我这个‘紫蝶’，你再不出面，可就要把客人晾跑了。”
帐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渐近，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白止下意识地挺直脊背，握紧了袖中的短刃，他能感觉到，来者的灵力深不可测。
一个身影掀开帘帐走了进来。来人穿着一袭黑袍，在光线下泛着暗哑的光泽，仿佛能吸收周围的光线。
他脸上戴着一张乌漆鬼面，鬼面雕刻成狰狞的夜叉模样，望之令人心悸。
他刚一站定，暖阁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白先生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声音从鬼面后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听不出男女老少。
白止定了定神，强压下心头的惊悸，拱手道：“阁下便是暗夜阁的主人？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从何而来？”
黑袍人微微侧头，声音如沙砾。“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谈何姓名。”他淡淡道，“若白先生觉得称呼不便，便叫我‘暗夜之王’吧。”
“暗夜之王？”白止瞳孔微缩，这名号太过张扬，还从未有人敢在曲水敢自称“王”的。
他下意识地释放出一丝灵力，却不料刚一抬手，就见黑袍人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黑雾，那黑雾如活物般蔓延，将他包裹其中！
刺骨的寒意漫开，白止仿佛如坠冰窖。
他心中大骇，自己的灵力在灵族虽不算顶尖，却也绝非寻常之辈，竟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压制！
他连忙收敛灵力，那黑雾也随之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再看白止，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暗夜王好强的灵力。”白止声音微颤。
黑袍人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语气平淡：“白先生过奖了。我初到宝地，人地生疏，若有冲撞之处，还望白先生多指点。”
白止定了定神，想起此行的目的，深吸一口气道：“暗夜王客气了。我家主人流光神君，素来广交天下能人志士，听闻暗夜王手段非凡，特命在下前来，欲与暗夜王结为兄弟好友。”
“流光神君？”赤焰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神君大名，在曲水可谓家喻户晓。我本应登门拜访，只是我素来独来独往，怕扰了神君清静。不过……”
他话锋一转，“暗夜楼随时恭候神君光临。”
“哈哈……”
一阵清朗的笑声从帐外传来，随着笑声，一个身影缓步走入。
来人身穿一袭月白长袍，袍角绣着银色的凤尾纹，行走时如流水般顺滑。他身形颀长，肩宽腰窄，正是标准的灵族贵公子体态。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戴着的精致凤尾面具，流光溢彩，在灯影下栩栩如生。
白止连忙起身行礼，将桌上的黑匣子往前推了推，恭敬道：“君上，这便是昨日拍下的水灵石。”
流光抬手示意白止退下，目光落在赤焰身上，顿了片刻。
拿起那只黑匣子，轻轻放在赤焰面前，声音温润如春风：“这水灵石确实是稀世珍宝，但比起暗夜王这样的朋友，再好的珍宝也黯然失色。在下愿将此物赠予王上，算做见面礼。”
赤焰看着那黑匣子，鬼面后的眉头微微蹙起：“流光君这是何意？”
“不过是想结交王上这个朋友罢了。”流光轻笑，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度，“世人皆道我流光豪气，却不知我最惜才。王上能在黑水巷建起这般气象，又能寻得海市秘宝，这份能耐，足以让流光敬佩。”
“只是……”赤焰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犹豫，“我已受颜姑娘恩惠，听闻颜姑娘与流光君之间，似乎有些旧怨。我若收下这份大礼，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徒？”
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更淡，“其实名声于我而言，倒也无足轻重，只是我一介闲散人，实在无意卷入幽冥与灵族的纷争之中。”
“王上多虑了。”流光笑得温和，“幽冥与灵族的宿怨，那是陈年旧事，与你我无关。我个人与颜姑娘，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他转头看向颜宴，目光里带着几分欣赏，“何况，紫蝶圣手的名号，流光早有耳闻，一直无缘结交，今日得见，亦是幸事。”
颜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爽利：“流光神君客气了。我与暗夜王不过是生意伙伴，只要他把该给的利钱算清楚，他爱与谁结交，与我何干？”
“颜姑娘果然是豪爽之人！”流光赞了一句，目光重新落回赤焰身上，语气更显恳切，“王上，只要不涉及两族纷争，多一个朋友，便多一条门路，于你我而言，皆是好事。只是……”他话锋微顿，带着恰到好处的坦诚，“白某送此大礼，并非全无奢求！”
赤焰沉默片刻，鬼面后的目光闪烁。他知道，鱼儿终于上钩了。“流光君不妨明说。”
“这水灵石灵力充沛，却也邪性得很，用得好能增千年修为，用得不好便会被其吞噬。”
流光缓缓道，“世间能驾驭此物者寥寥无几，王上能从海市遗址将其取出，必是天定的有缘人。此物留在我处也是浪费，不如赠予王上，也算物尽其用。”
他看着赤焰，语气真诚，“白某素来爱才，对无用之物不甚在意，今日之举，确实是想结交王上这样的英雄。”
“只是无功不受禄……”赤焰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
“王上是信不过我？”流光忽然朗声大笑，笑声朗朗，震得烛火又跳了跳。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抚上脸上的凤尾面具，面具滑落的瞬间，暖阁内仿佛有月华倾泻而下。
那张脸，实在美得令人窒息。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鼻梁高挺，唇色殷红，肌肤莹白如玉，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被月光镀了层暖意。五官拆开来看，皆是极致，合在一起却又偏偏带着种温润的英气，绝无半分女气。
赤焰与流光打过几次交道，今日见到真容，依旧不由得一怔，他原以为沧溟的容貌已是天人之姿，今日见了流光，才知何为“天外有天”。
颜宴更是看得微微失神，手里的茶盏都差点歪倒。
流光迎着他们的目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挑眉道：“我如今这般坦诚，暗夜王还有不信吗？”
赤焰定了定神。他知道，该轮到自己“坦诚”了。
他抬手，摘下了脸上的乌漆鬼面。
一张俊朗的面容暴露在烛光下。眉眼深邃，鼻梁挺直，唇线分明，虽不及流光那般精致绝伦，却带着一种桀骜的英气，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星辰。
流光的瞳孔猛地一缩，握着面具的手指微微收。
流光貌冠绝伦，自也是极爱美色，手下门客皆是品貌不俗的，赤焰是他喜欢的样子！
赤焰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动，语气带着几分激动：“流光君如此坦诚，我海某人自愧不如！在下海雁，乃是三百年前海市遗民，当年借水灵石之力才得以苟活，一直困于黑暗之中，侥幸从沙海中逃脱，今日得蒙流光君青睐，实乃三生有幸！”
流光看着他的脸，怔了半晌才回过神，随即展颜一笑。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赤焰的手，微微笑笑道：“海兄客气了。今日能得海兄这等朋友，才是我白流光的幸运。”
赤焰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也能感觉到对方灵力的试探，他不动声色地回握，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热忱。
暖阁内的烛火继续跳跃，映着两个各怀心思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