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科拉早已料到,指望一纸抗议就让洛哈特的教学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第二堂黑魔法防御术课的内容几乎毫无改变,依旧充斥着令人脚趾抠地的自恋与空洞的表演,这多少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洛哈特开始了对《与食尸鬼同游》新一轮的“声情并茂”的演绎。
他仿佛一台上了发条的留声机,播放着千篇一律的自我赞歌,只是偶尔,那夸张的笑容会略显僵硬,挥舞的手臂会在某个瞬间不自然地停顿。
唯一的变化,是教室的门不再被允许关闭。
它始终敞开着一条足以让声音和视线自由通过的缝隙。
偶尔,会有一道修长的、带着严厉目光的影子投落在门内的地板上——那是麦格教授抱着文件“恰好”匆匆路过,她的视线扫过讲台上手舞足蹈的洛哈特,让后者的音量不自觉地降低了一个调。
有时,门外会传来弗立维教授尖细的、与人打招呼的说话声,仿佛他正要前往隔壁的教室,那声音足以让洛哈特即将做出的一个过于浮夸的姿势稍稍收敛,变得……稍微“正常”了那么一点点。
甚至有一次,斯内普教授那如同蝙蝠滑行般的沉默身影在门口停顿了足足三秒,他那冰冷的、毫无情绪的注视,成功让洛哈特那段关于自己如何用“迷人的微笑”感化食尸鬼的独白中途卡壳,不得不假借咳嗽来掩饰尴尬。
这些来自其他教授的、沉默的“路过”,像一盆盆无形的冷水,一次次浇熄着洛哈特最炽热的表演欲。
他不能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地关起门来打造他的个人崇拜神殿,他必须时刻意识到,他的一言一行都暴露在同行专业的审视之下。
这无疑是一种束缚,一种令他如芒在背的监督。
但这对于坐在下面的学生而言,内心则更是五味杂陈。
一方面,他们庆幸于这种监督的存在,它像一层薄薄的铠甲,至少保障了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避免了第二个“小精灵灾难”的发生。
洛哈特显然不敢在门开着的情况下再弄出什么危险的生物。
但另一方面,敞开的大门并未驱散知识的迷雾。
他们依然要忍受毫无营养的吹嘘,被歪曲的咒语原理,以及那些令人窘迫的“情景扮演”邀请。
尽管洛哈特现在提出时,眼神会不自觉地瞟向门口。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折磨——你知道它是错的,你知道有人在监督,可错误的、无效的教学仍在继续,只是披上了一层“安全”的外衣。
科拉坐在座位上,感受着这种诡异的课堂氛围。
以及,这堂课后,她将与洛哈特两人独处的,“下午茶私聊”时间。
科拉坐在座位上,羽毛笔无意识地在羊皮纸上划拉着无意义的线条,感受着这种弥漫在整个教室里的矛盾情绪。
她能感觉到旁边人努力压抑的哈欠,也能听到后排学生偶尔发出的、极轻的叹息。
但是,比这堂课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下课后即将到来的那个时刻——她与洛哈特两人独处的、“下午茶私聊”时间。
一想到要单独面对那双只看得见他自己的蓝色眼睛,科拉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搅。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如同赦免的钟声。
学生们如蒙大赦,迅速收拾东西,鱼贯而出,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沾染上更多洛哈特的“光环”。
科拉故意加快了动作,将羊皮纸迅速卷好,把课本胡乱塞进书包,希望能在洛哈特想起这件事之前溜掉。
然而,事与愿违。
“啊!卡佩小姐!”洛哈特的声音越过正在离开的人群,找到了她,“请稍等片刻。别忘了我们的小小约定。”
他站在讲台旁,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但眼神里却带着莫名其妙的坚持。
科拉的心沉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微笑:“当然,教授。”
她看着同学们投来的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在几乎空掉的教室里,朝着那位穿着耀眼金线长袍的教授走去。
科拉跟着洛哈特走进他的办公室,脚步在门槛处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里的景象比她最大胆的想象还要……浮夸,而且不是一星半点。
与其说这是一间办公室,不如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致力于自我崇拜的私人博物馆。
空间比预想的要宽敞,但每一寸都被充分利用来展示吉德罗·洛哈特的“辉煌成就”。
最引人注目的是几乎覆盖了整面墙的巨大肖像——不是一幅,而是一系列。画框是华丽得过分的金色,里面是同一个主角:
不同年龄、不同装扮、摆着不同“英勇”姿态的洛哈特。
他们有的在沉思,有的在挥剑,有的正对着一只看不见的怪物露出迷人的微笑。
更令人不适的是,这些画像并非静止,他们偶尔会互相交换眼神,整理头发,或者对着走进来的科拉露出练习过的、整齐划一的欢迎笑容。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水味,比在礼堂里闻到的还要甜腻,几乎凝成实质,混杂着崭新羊皮纸和高级皮革装订书本的气味。
办公桌巨大而光洁,桌面上除了必要的羽毛笔和墨水瓶,最显眼的是一个不停旋转的、微缩版的洛哈特本人雕像,雕像的魔杖顶端还会间歇性地喷出小小的、粉红色的心形烟雾。
旁边堆放着几摞他的着作,封面上的他正对着室内的人眨眼睛。
整个空间给人一种窒息感,仿佛被洛哈特的 自我完全填满,没有任何留给他人呼吸的缝隙。
“请坐,我亲爱的卡佩小姐!”
洛哈特热情地指着一张放在他办公桌对面的、铺着天鹅绒坐垫的扶手椅。
他自己则悠然地在那张气派的高背扶手椅上落座,姿态优雅得像即将拍摄肖像画的国王。
家养小精灵悄无声息地出现,端来了茶壶和点心——摆盘精美得过分,连司康饼的摆放角度都仿佛经过测量。
科拉谨慎地坐下,脊背挺得笔直,没有去碰那些点心。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试图寻找任何可能有用的信息,或者至少找到一个可以让她在接下来难熬的时光里固定视线、而不必一直看着洛哈特脸的地方。
“那么,”
洛哈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笑容可掬地看向科拉,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让我们来谈谈……你,我亲爱的卡佩小姐。
他轻轻啜了一口茶,仿佛在品味着什么琼浆玉液,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继续:
“作为一名级长,霍格沃茨辛勤的园丁之一,你对我的课程……有何看法?你知道,我一向重视来自优秀学生的反馈。”
他的语调轻松,像是在谈论天气,但“级长”这个词被他咬得稍微重了那么一点点。
科拉的心微微一紧。
来了。
她维持着脸上的礼貌微笑,措辞谨慎:“您的课程总是……充满惊喜,教授。非常……独特。”
“啊!‘独特’!”洛哈特像是听到了最动听的赞美,身体微微后仰,脸上焕发出光彩,
“我喜欢这个词!这正是我所追求的!打破陈规,注入活力与个人魅力!要知道,当年我在对付那个瓦加杜古的吸血鬼时,用的就是这种‘独特’的方式,让他彻底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且恳求我将他写进书里……”
他顺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自我吹嘘,滔滔不绝地讲述了大约三分钟他是如何用“一个俏皮的双关语”和“整理袍子的优雅姿态”让那个吸血鬼“自惭形秽”的。
科拉只能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听着这荒谬绝伦的故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墙上那一排画像。
画像里的洛哈特们似乎也听得津津有味,有几个甚至模仿着本体,做出了类似的“优雅姿态”。
洛哈特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跑题了。
他用修剪整齐的手指理了理额前一丝不乱的鬈发,脸上绽开一个仿佛能照亮整个房间的笑容,用一种宣布重大喜讯般的语气说道:
“啊,对了!我正好有个绝妙的想法,一定能帮助到那些……嗯,渴望额外指导的同学们。”
他身体前倾,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决定,就在本周六上午,在黑魔法防御术教室,由我——吉德罗·洛哈特,亲自来主持一场小小的、关于如何‘优雅且有效’地应对危险魔法生物的专题讲座!
我可以分享一些书中未曾记载的、绝对第一手的宝贵经验,比如如何用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让卡巴兽感到自惭形秽……”
科拉几乎能听到自己内心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主持讲座?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必须立刻、马上找到一个合情合理且无法被轻易驳斥的理由来拒绝。
“教授,您的提议真是太慷慨了!”
科拉立刻睁大眼睛,脸上堆满受宠若惊的感激之情,但随即,那感激又恰到好处地蒙上了一层现实的忧虑,她微微蹙起眉头,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不过……”她拖长了语调,显得十分为难,
“您知道的,大家的时间安排实在太难协调了。o.w.Ls和N.E.w.ts年级有自己的复习计划,低年级也有各自的作业,而且……而且魁地奇训练时间也基本都定在周末,恐怕……”
她试图将魁地奇这块招牌搬出来,希望洛哈特能知难而退。
然而,洛哈特只是微微蹙起了他那精心修剪过的眉毛,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缝,流露出些许不悦。
他摆了摆手,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断,仿佛在拂去一只微不足道的小飞虫。
“我亲爱的卡佩小姐,”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种咏叹调般的节奏,但温度降低了几分,
“有什么事情——我是说,在霍格沃茨,有什么事情——能比吉德罗·洛哈特专门为学生们预留出的、宝贵的学习时间更为重要呢?”
他根本没有给科拉再次开口的机会,用一种一锤定音的语气继续说道:
“魁地奇?哦,那当然是一项迷人的运动,我曾写过一篇关于如何用扫帚舞步迷惑对手的短文……但归根结底,它只是游戏。而我所提供的,是足以让你们受益终生的智慧和经验。就这样定了。”
他站起身,显然是打算结束这场谈话,同时也堵死了科拉所有推辞的路径。
“我相信,作为赫奇帕奇的级长,你一定能将这个消息有效地传达给每一位同学,并且……确保足够的出席率,对吧?”
他走到科拉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重新挂起那极具欺骗性的灿烂笑容,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毫无笑意,只有清晰的、不容反抗的暗示,
“我很期待看到你们学院对知识的……热忱。”
科拉感到一股寒意从被他拍过的肩膀蔓延开。
这不是商量,这是命令,更是一个赤裸裸的考验。
他用级长的职责和学院的“荣誉”将她架在了火上。
“我……明白了,教授。”科拉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低声回答。
她知道,此刻任何反驳都是徒劳,甚至会引来猜忌和打压。
“很好!”洛哈特满意地笑了,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壮举,“那么,周六见,我亲爱的孩子。记住,带上你们的热情……和笔记本!
科拉几乎是麻木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那甜腻的香气和令人窒息的压力。
周六的讲座,如同一场即将降临的灾难。
她不仅要眼睁睁看着洛哈特污染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学净土,还要亲自充当他的传声筒,确保足够多的人去“捧场”……
她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那股强烈的无力感。
拒绝他已经不可能,那么,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如何在被迫参与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保护“防御术训练营”的独立性,并且……让这场讲座的破坏力降到最低。
她需要立刻找到希维尔。
一场新的策略会议,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