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的手指在鼠标上停了两秒，轻轻点下“开始直播”。
屏幕上的摄像头红灯亮起，像一颗刚睡醒的眼睛。房间里还是那盏旧台灯，光线不亮，却刚好够照出他脸上的笑意。
“嗨。”他冲镜头挥了下手，“我又回来了。”
弹幕区安静了几秒，像是集体屏住了呼吸。然后一条灰色小字缓缓飘过：“是真人？没被盗号？”
紧接着，另一条冒出来：“我以为你退圈了，前阵子那么多‘心灵透视’主播，我还以为你被卷没了。”
苏然笑出声：“我可没那么容易被卷走，他们连锅都没摸对。”
这话一出，弹幕顿时火了。老粉们纷纷冒头，熟悉的Id接连刷屏。有人发了个表情包——一只土拨鼠抱着瓜，配文“终于等到你”。
“这几天我在改东西。”苏然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改得我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但有一点没变——我不是来表演的，我是来听你们说话的。”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虽然你们看不见我怎么听，但我真听见了。”
张峰坐在角落的小桌前，盯着本地服务器的进度条，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低声说：“异能模块已激活，情绪扫描范围锁定在线观众，屏蔽外部干扰。”
林悦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一丝笑意：“别紧张，就当我们在陪你聊天。”
“谁紧张了？”苏然挑眉，“我这心跳平稳得很，不像某些人，上次看我测试时手抖得像在搓麻将。”
“那是担心你穿帮！”林悦轻哼一声，“现在全网都在打‘读心’擦边球，就你敢真用。”
苏然没接话，而是闭了闭眼。
读心术悄然展开，像一张无形的网，轻轻拂过每一个正在观看的人。大多数情绪都很浅，好奇、试探、带点调侃。但也有一些沉在深处的东西，藏得极深，几乎被日常的喧嚣盖住。
其中一个信号，特别清晰。
悲伤，压抑了很久的那种，混着一点不甘和委屈。来源——Id“小雨夜归人”。
他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继续说着城市夜晚的故事：“昨天路过一家便利店，看到个女孩站在门口吃关东煮。她吃得挺慢，每一口都像在数时间。店员问她要不要加热，她摇头，说‘再等会儿，等我爸来接我’。”
弹幕有人回：“这剧情熟，是你上周预告的‘沉默之外’系列？”
苏然摇头：“这不是预告，是昨天真实发生的事。但她爸没来。我站那儿看了半小时，她也没走，只是把竹签一根根摆成圆形，像在画个句号。”
“小雨夜归人”打出一行字：“我昨晚也吃了关东煮，一个人。”
苏然心头一动，顺着感觉说了下去：“有些人啊，明明最想说话，偏偏最安静。家里吵得翻天覆地，他们反而笑得最多。怕别人担心，怕自己多余，连难过都要挑时间。”
他语气很平，像在聊天气。
“可你知道吗？你半夜三点突然醒来喝水的样子，你妈骂你时你低头抠桌角的动作，甚至你朋友圈删了又发、发了又删的那条动态……我都看见过。”
弹幕一下子静了。
几秒后，“小雨夜归人”打出三个字：“谢谢你。”
接着，又是一行：“没人知道我爸妈要离婚了，连我闺蜜都觉得是我太敏感。”
苏然没回应，只是轻轻点头，像在对她，也像在对所有人说：“你不是敏感，你是太清楚他们在演戏了。”
这一下，弹幕炸了。
“破防了。”
“我也这样，每次家里吵架我都躲阳台数路灯。”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假装没事其实快撑不住。”
有人发了个捂脸哭的表情，瞬间被刷屏。
张峰瞥了眼数据流，嘴角扬起：“情绪值曲线往上窜了，波动稳定，没有异常反馈。”
林悦的声音低了些：“你刚才那段话……是不是也想起什么了？”
“哪一段？”
“说‘假装没事’那段。”
苏然笑了笑，没答。他切换画面，调出一段新录制的街头影像：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蹲在公交站台写作业，书包旁放着半杯凉透的奶茶。镜头拉近，她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橡皮筋。
“这个动作，很多人都有。”苏然说，“一紧张就弹自己手腕，像在提醒自己别犯错。可她不知道，她妈妈昨天在直播间留言说，女儿最近回家越来越晚，问什么都不说，只说‘在学校补课’。”
他顿了顿：“其实她是在等爸爸下班顺路接她。但她爸换了班次，已经连续三周没接到她了。”
弹幕里有人打出：“她肯定很难过吧。”
“更难过的是她妈。”苏然轻声说，“她在留言里写，‘我不敢问，怕孩子觉得我们离婚影响了她’。”
“小雨夜归人”发了一串省略号，然后写道：“我妈也是，总说‘为了你我才忍着’，可我宁愿他们痛快分开。”
苏然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下：“所以今天这直播，不叫‘沉默之外’，叫‘你说过，我没忘’。”
他抬起手，对着镜头做了个“请”的手势：“接下来十分钟，谁都可以说话。不用打字，就静静想着你想说的那句话。我会试着，听一听。”
房间安静下来。
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和电脑散热器轻微的嗡鸣。
苏然闭上眼，读心术全面开启。这一次，他不再只捕捉悲伤，而是任由那些细碎的情绪涌进来——有委屈，有感激，有说不出口的爱，也有藏了多年的歉意。
一条情绪流格外清晰。
“我想跟我爸说声对不起，高考志愿没按他说的填，但他到现在还不肯跟我说话。”
苏然睁开眼，直接说了出来：“有些选择，不是叛逆，只是想活成自己。可我们总忘了，父母也会害怕失去。”
又一条浮现。
“我喜欢同桌三年，毕业那天鼓起勇气想表白，结果她说要去国外读书，连联系方式都没留。”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全世界都是告白的机会，偏偏最重要的那次，卡在喉咙里。”苏然笑着说，“不过说不定，她也在某个地方后悔没回头。”
弹幕开始滚动新的内容。
“我也想说对不起，对我前女友。”
“我想告诉我妈，我不是不想结婚，是怕结不好。”
“我想问我爸，小时候摔坏的那个机器人，你还留着吗？”
林悦在语音频道里轻声说：“你今天……特别像光。”
张峰抬头看了眼屏幕，本地数据流正以稳定频率跳动，他敲了行字发过去：“真实情绪，正在回传。”
苏然没看消息，他望着满屏的“谢谢”“被看见了”“原来有人懂”，忽然觉得这间屋子比任何时候都热闹。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发现水是温的。桌上多了个保温杯，标签上写着“别光顾着说话，记得喝水”——林悦的笔迹。
“下一段，我想讲个暖的。”他放下杯子，调整了下坐姿，“关于一个外卖员和一位独居老人的故事。”
弹幕有人问：“是不是之前你提过的那个天天订同一份菜的老伯？”
“是他。”苏然点头，“但他不知道，送他饭的小哥，每次都会多带一盒饺子。放在门口，不敲门，只留张纸条：‘今天有白菜馅，您趁热吃’。”
“哇，这小哥可以啊！”
“等等，这不会是编的吧？”
苏然笑着摇头：“上周我亲眼看见的。小哥说，老人儿子在国外，电话一年打不了几次。他送了半年，从来没见过老人开门，但第二天门口的餐盒总会整整齐齐叠好，底下压着一块糖。”
“今天早上，老人终于开门了。”苏然放慢语速，“他拿着一叠饭盒，颤巍巍地说：‘谢谢你，小伙子，我孙女跟你差不多大。’”
弹幕瞬间被“泪目”刷满。
“小雨夜归人”打出一行字：“我想回家了。”
苏然看着那行字，轻声说：“那就回去吧。门没锁，灯一直亮着。”
他摘下耳机，呼出一口气，眼神比开场时明亮许多。
这场直播不再是单向输出，而是一场双向的治愈。
林悦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今天说得比平时多。”
“因为听得多了，自然就想回应。”苏然笑了笑，“以前我觉得，做主播是我说你们听。现在才明白，其实是你们说，我帮你们说出来。”
张峰合上笔记本，看了眼时间：“情绪值还在涨，离临界点不远了。”
苏然没回答，他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数据栏，那里有一条缓慢爬升的曲线，正悄然逼近某个数值。
但他此刻没在意那个。
他只看见满屏涌动的“感谢”与“被看见了”，第一次觉得，这间破旧的屋子，盛得下整个世界的沉默与呼喊。
他重新戴上耳机，清了清嗓子：“接下来，我想讲讲我自己的事。”
话音未落，弹幕突然刷出一条：
“主播，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听见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