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着,单调的节奏催人欲睡,窗外是不断后退的,略显单调的北方农田和灰扑扑的屋舍。
安逸把自己缩在硬邦邦的座位上,像只受惊的鹌鹑,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顶油腻得反光的假发和粗笨如酒瓶底的黑框眼镜,此刻成了他最好的心理和物理掩护,周围乘客最多好奇或嫌弃地瞥他一眼,便兴趣缺缺地移开目光,转而关注自己的事情。
然而他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不受控制地,时不时地地瞟向车厢前部那一片“高危区域”。
无邪和三叔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面色有些凝重;潘子则像一头警惕的猎豹,看似随意地靠着椅背,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车厢内外的动静;而那个最扎眼的胖子……王胖子则显得与这略显沉闷的气氛格格不入,活跃得多。
一会儿凑过去跟无邪搭话,一会儿自己咔哧咔哧地啃着零食,甚至还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副扑克牌,想找人玩两把,被无三省一个警告的眼神瞪过去后,才讪讪地收起牌,嘴里还不甘心地嘟囔着。
【跟随任务】的进度条在缓慢推进,但那个【途中接触】的支线任务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悬在他的头顶,让他坐立难安。
他必须完成任务!他迫切需要那一次新手抽卡的机会!天知道下了火车,到了那荒郊野岭甚至地下墓穴里会遇到什么鬼东西,多一点东西傍身,哪怕只是多一块硌牙的干粮,也许都能多撑一会儿。
可是,怎么接触?无邪和三叔那边气压太低,他根本不敢靠近。潘子看起来就是个硬茬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那么,目标似乎只剩下那个看起来最好说话,最像普通人的胖子。
可是,用什么理由?再来一次“不小心”摔倒。在这狭窄摇晃的火车过道里,未免太刻意了,而且以他这倒霉催的体质和拙劣的演技,极有可能再次搞砸,引发更大的麻烦。
安逸内心天人交战,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破旧座椅的扶手,手心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就在他焦虑得快要把假发挠下来时,机会似乎来了。
他看到那个庞大的、穿着花衬衫的身影站了起来,拿着那个军绿色的,磕碰掉漆的保温杯,晃晃悠悠哼着小曲儿地朝着车厢连接处的开水间走去。
安逸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混杂着泡面味和汗味的空气,也拿起自己那个破旧的磕瘪了好几处的铝制水杯,低着头,弓着腰,像做贼一样跟了过去。
开水间附近人不多,只有零星一两个乘客在等着接水。王胖子正背对着他,笨拙地接着热水,嘴里还哼着不成调且听不清词的革命小曲儿,身体随着火车微微晃动。
安逸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假装也要接水,紧张地站在胖子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他的心脏跳得厉害,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朵里奔流的声音,手心里滑腻得快要握不住杯子。
就是现在!机不可失!
他计算着角度和时机,在胖子接完水,拧紧杯盖转身准备离开的一刹那,猛地一咬牙,假装被火车晃动带得没站稳,脚下刻意一滑,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又夸张的“哎呀!”。
整个人失去平衡般朝着胖子撞去——目标是他的脚!踩一下应该也算肢体接触吧?!系统没明确规定部位,脚丫子也是肢体的一部分!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在极度紧张下的控制能力和火车地板的摩擦力。
这一下“滑倒”力度完全没控制好,不是轻轻蹭一下或者踩一下,而是结结实实、几乎用上了他全身的重量,一脚狠狠跺在了王胖子穿着凉鞋的脚背上!
“我靠——!!”
王胖子猝不及防,脚背上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猛地嚎了一嗓子,手里的保温杯差点脱手飞出去,滚烫的热水泼洒出来,溅了他一手背,更是烫得他“哎哟喂!”地直抽气。
“谁啊?!哪个孙子走路不长眼啊?!疼死你胖爷了!”
他怒气冲冲地回头,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就看到一个打扮得奇丑无比,慌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的人,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站稳,嘴里还结结巴巴地用那种古怪的口音道歉:
“对……对不住!俺不是故意的!地……地滑!这车晃悠!”
正是伪装后的安逸,他一副惊惶失措,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样子,配上那副惊世骇俗的尊容,让王胖子一肚子冲天火气硬是卡在了一半,不上不下,憋得相当难受。
王胖子瞪着眼,上下下像扫描仪似的打量了他一番,脸上的怒气渐渐被一种极度嫌弃,难以置信和“今天真是开了眼了”的复杂表情取代:
“不是……哥们儿,你……你这啥造型啊?搞行为艺术呢?还是刚从哪个山沟沟剧组演完逃荒的跑出来没卸妆?踩我脚也就算了,你这模样差点把胖爷我吓出个好歹来!我这小心肝儿现在还扑腾呢!”
他的大嗓门如同自带扩音器,立刻引来了旁边几个乘客好奇的注目礼,目光在胖子和安逸之间来回逡巡。
安逸的脸瞬间爆红不过幸好有暗沉药膏和厚重眼镜遮掩,巨大的羞耻感像海浪一样把他淹没,恨不得当场化作一缕青烟从车窗飘出去。
只能像个弹簧玩偶一样连连鞠躬:
“对不住!真对不住!俺不是有意的!”
然后也顾不上什么接水了,转身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仓皇逃窜回自己的角落,仿佛后面有厉鬼索命。
王胖子看着他几乎是同手同脚逃走的背影,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被踩得生疼,可能已经肿起来的脚背,又吹了吹被热水烫得发红的手背,没好气地嘟囔道:
“真他妈晦气,出门没看黄历,碰上这么个玩意儿。”
就在这时,系统的提示音在惊魂未定的安逸脑海中响起:
【滴——与目标人物王胖子肢体接触(脚部)完成,积分+5。】
【滴——新手任务(途中接触)完成,积分+10。奖励:新手抽卡机会一次。】
成功了?!虽然方式尴尬到令人窒息,过程惨烈无比,但总算……勉强成功了!
安逸瘫在自己的座位上,心脏还在疯狂擂鼓,腿肚子发软,但心底深处却隐隐泛起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虚脱般的喜悦和庆幸。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一点点微小的期盼,使用了那次来之不易的新手抽卡机会。
意识中仿佛有一个简陋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老虎机轮盘开始快速转动,最后叮咚一声停下,光芒一闪——
【恭喜获得:【难吃的干粮】x5。】
安逸:“……”
那点微弱的喜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和绝望,甚至比被电击时还要浓烈。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老天爷戏耍的小丑。
而另一边,王胖子一瘸一拐地、骂骂咧咧地回到座位,把饱经摧残的保温杯往小桌板上重重一放,对着望着窗外出神的无邪抱怨道:
“天真同志,你说真邪了门儿了!刚去接个水,碰上一怪人,长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说话还呜哩哇啦跟外国语似的,二话不说上来就给我脚面来了一下狠的!疼死胖爷了!瞅瞅,瞅瞅,这都快肿了!”
无邪正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想着心事,闻言转过头,疑惑地皱起眉:
“怪人?什么样的?”
他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就……特丑一男的,戴个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破眼镜,头发油得能炒三盘菜,还一股味儿,说话含含糊糊带口音,听着像是山东这边的,又有点别扭。”
王胖子一边比划一边吐槽,表情丰富。
无邪心中猛地一动。
特丑?戴破眼镜?说话带奇怪口音?
他的脑海里瞬间清晰地浮现出今天上午在他店门口摔碎瓶子搞得一片狼藉,以及不久之前在茶馆泼了自己一身水惊慌逃窜的那个怪异身影。
怎么……又是他?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和警惕心油然而生。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目光越过嘈杂的车厢,朝着后方那些零零散散的座位仔细搜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