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再次拖曳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启程,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闷压抑,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灰色雾气笼罩。
接连不断的险死还生,不仅消耗了大家巨大的体力,更深的是绷紧了每一根神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焦虑和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新的通道果然如同无三省预警的那般,比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段路都要更加难行。
它时而是艰难攀爬的陡峭湿滑岩壁,尖锐的石头棱角磨得人手心生疼;时而又需要涉过冰冷刺骨,深可及膝的地下暗河,河水漆黑,看不清水下隐藏着什么,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刺骨的寒意顺着腿部蔓延,几乎要冻结血液。
每个人都必须全神贯注地应对脚下瞬息万变的路况,稍有不慎便可能跌落或滑倒,根本无暇他顾,连呼吸都因为持续的紧张而变得急促。
在一次短暂得可怜的休息间隙,众人挤在一处相对干燥,勉强能容纳几人的小平台上,几乎是肩挨着肩。
安逸依旧努力把自己缩进最不起眼的角落,尽量减少存在感,默默地啃着那块无邪之前给的硬得能硌掉牙的压缩饼干,味同嚼蜡,纯粹是为了补充一点体力。
无邪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干得发疼的喉咙,目光几次扫过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显得格外孤零零的身影,犹豫了一下,好奇心和对真相的探究欲最终还是压倒了休息的欲望。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凑了过去,在安逸旁边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
几乎就在无邪坐下的瞬间,安逸的整个身体就如同被电流击中般瞬间僵硬,连嘴里那口饼干都忘了咀嚼,整个人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就想往更里面缩,却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那个……”
无邪开口,声音还带着剧烈奔跑后的沙哑和疲惫,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平和一些,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轻松的调子,试图打破尴尬。
“刚才……谢谢你啊。”
“啊?”
安逸茫然地抬起头,嘴里还含着没咽下去的饼干渣,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困惑和不知所措,他是真的没明白无邪在谢什么。谢他差点把无邪裤子拽掉?还是谢他用压缩饼干砸了无邪的后脑勺?
“就是之前那个隐藏在黑暗里的陷坑,还有更早的时候,在七星疑棺那儿,你……嗯……用干粮‘提醒’我那下。”
无邪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个已经消肿不少但依旧存在的大包,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龇牙咧嘴的表情,但很快又被一种真诚的感激所取代。
“虽然方式有点……嗯……过于别出心裁,但客观上,确实帮了忙,避免了更糟的情况。”
他努力斟酌着用词,避免刺激到对方。
安逸的脸瞬间“唰”地一下涨红了,滚烫的温度甚至透过了那层厚厚的药膏,尴尬得脚趾头在鞋子里疯狂抠地,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没……没事,真的没事,我……我也是瞎蒙的碰巧……对,就是碰巧。”
他语无伦次,恨不得把“我只是运气好”这几个字刻在脑门上。
“还有那张纸……”
无邪话锋陡然一转,目光瞬间变得专注而灼灼,如同探照灯般紧紧锁定住安逸躲闪的眼睛,不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
“我后来仔细回想了一下,虽然只看了一眼,但上面那些符号的结构和韵味非常特别,极其古老,我从来没见过那种组合方式的战国铭文变体,甚至感觉比已知的任何战国文字都要复杂和深奥。你真的确定是自己平时胡乱画的?”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学术探究般的执着。
又来了!安逸心里顿时哀嚎一声,头皮一阵发麻,刚刚平复一点的心跳再次失控。
他眼神仓皇地四处闪躲,就是不敢看无邪,死死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近乎神经质地用力抠着手里那块压缩饼干的油纸包装,发出刺啦的轻响,声音细若蚊蝇,几乎要消失在潮湿的空气里:
“就……就是祖上不知道哪一辈传下来的一点……一点破烂偏方笔记……对,是笔记!我……我闲着没事,就照着上面鬼画符,瞎描的,我……我根本不知道画的是啥,真的。”
他的谎话编得干巴巴的,漏洞百出,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那效果那么好的强力驱虫粉呢?也是那本‘祖传偏方笔记’里记载的?”
无邪立刻抓住一个破绽,步步紧逼,试图将零散的线索串联起来。
“是……是的,都是。”
安逸硬着头皮点头,声音越来越虚。
“那在最开始的尸洞里,你怎么就那么准确地一把抱……呃,抓住我的腿的?”
无邪回想起当时被死死箍住小腿的触感,脸上又是一热,有点尴尬,但强烈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细微的不自在。
“那时候一片混乱,你怎么就认定我能……呃,比较安全?”
“我……我怕死,怕极了,随便抓的,真的!谁离得近就抓谁。”
安逸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几乎是本能地辩解,把自己往“纯粹运气好+贪生怕死”的人设里摁。
“在七星疑棺室,那种混乱和黑暗的情况下,你怎么就知道头顶那个极其隐蔽的机关卡榫出了问题?连三叔和小哥都没第一时间发现。”
无邪抛出了最核心的疑问。
“我……我眼神,偶尔……偶尔会比较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那儿不太一样 好像闪了一下。”
安逸越说声音越小,底气越不足,这些借口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只觉得大脑缺氧,快要编不下去了。
无邪紧紧地盯着他,看着他这副紧张得要命,眼神慌乱得像被猎人堵住的小鹿拼命找着蹩脚借口掩饰的样子,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几乎充满了他的整个思绪。
这个人,太矛盾了,矛盾得令人费解。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真实无比的胆小,那么的懦弱无能,那么的一无是处,动不动就吓瘫在地,哭爹喊娘,完全是队伍里最大的拖油瓶。
可他有时又能像变戏法一样拿出效果奇特得惊人的东西,能莫名其妙地、精准地指出连小哥都需要瞬间确认的关键所在,甚至拥有一张记录着深奥古老得连他都看不透的符号的所谓“祖传笔记”?
如果他真的深藏不露,身怀绝技,何必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不堪,人人嫌弃的模样,在这古墓里受这种罪?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精心伪装的,那这演技未免也太惊世骇俗,足以拿十座奥斯卡小金人了,目的又是什么?
无邪盯着安逸,试图从他那双因为恐惧和心虚而剧烈闪烁,拼命躲藏的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或者伪装痕迹,但除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和心虚,他似乎又看不到别的杂质,那种真实无比的害怕做不得假。
“你……”
无邪深吸一口气,还想再问得更深入一些,试图撬开一条缝隙。
“都活动一下!准备出发了!”
无三省沉稳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及时打断了他们之间这场单方面令人窒息的“审讯”。
无邪只好把已经到了嘴边的、更尖锐的问题硬生生咽了回去,但他看着安逸如同接到特赦令般立刻从地上弹起来如蒙大赦般头也不回地几乎是踉跄着慌忙跟上队伍的背影。
眼神里的警惕和审视已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近乎执着的好奇和探究欲。
这个人,就像一个行走的裹着层层劣质伪装却偶尔会泄露出惊人光芒的谜团,越是接近,越是让人看不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