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日子很快到来。清晨的天色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仿佛随时都会落下雨点。
安逸按照无三省给的地址,提前来到了铺子后院。
这里比前店更隐蔽,透着一种年深日久的沉寂,空气中浮动着尘埃与若有若无的土腥气,像是刚从某座古墓里带出来的记忆。
几件用油布半遮半掩的物品堆在角落,形状诡谲,引人遐思。院墙一角的老槐树枝叶低垂,偶尔滴下夜宿的雨水,砸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轻响。
他到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无邪和胖子正蹲在地上翻弄几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低声交换着意见。
胖子捏着一包压缩饼干,正夸张地比划着什么,无邪则皱着眉头检查绳索的牢固程度,神情专注。
潘子靠墙而立,一言不发地擦拭他那把寒光凛冽的军刺,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利落,带着老兵特有的利落和警惕。
而张麒麟依旧是最不起眼却最无法忽视的存在,他抱臂倚在最深处的墙角,帽檐遮住大半张脸,仿佛早已与阴影融为一体,安静得几乎令人遗忘。
最让安逸心头一紧的,是那个倚在廊柱下的高挑身影——黑瞎子。
他穿着黑色皮衣,戴着一副遮去眼神的墨镜,嘴角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似笑非笑地正和无三省说着什么。
整个人看起来懒散不羁,可安逸却总觉得,那墨镜之后的目光像刀刃一样无声地刮过每个人的脸。
黑瞎子说话时手指间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乌黑的钥匙,钥匙在他指缝间翻转,灵活得让人眼花。
安逸的出现让院内的谈话稍歇,几道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
无邪朝他友善地点了点头,唇边是一抹让人安心的笑意。胖子则哈哈一笑,嗓门敞亮:
“哟!安子来啦!这装备穿得人模人样的嘛!”
边说边热情地凑过来,伸手就要揽他肩膀。
安逸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避,却还是被胖子结结实实拍了两下肩,只好勉强挤出个笑,脸颊有点发热。
他能感觉到黑瞎子的目光似乎在他被拍打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潘子抬眼瞥了他一瞬,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继续专注手里的军刺。
刀刃摩擦磨石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听得人心头发紧。
墙角的张麒麟纹丝不动,仿佛外界一切皆与他无关。但安逸莫名觉得,就在自己进院的那一刻,那帽檐下的视线似乎极快地扫过自己,如同冷风过境,不留痕迹。
无三省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顿片刻,像是评估,最后几不可察地颔首,并未多言。
他手中拿着一张边缘磨损的老旧地图,指尖正点在某处,显然刚才正在布局安排。
而黑瞎子……
从他踏进院子开始,安逸就感觉那道视线若有似无地黏着自己,玩味又直接,像在打量什么新奇玩意儿。
他只能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沾了尘的鞋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背景里,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是在敲警钟。
“人都到齐了。”
无三省开口,声线沉肃,顿时压下所有的杂音。
“这次我们去的是广西的一处偏僻地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在安逸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那地方不太好找,当地人也很少进去,说是……不太平。”
他语气平淡,却更添了几分阴森感。
广西?不是西沙?安逸怔了怔,掌心微微出汗。
他攥紧了手指,旋即反应过来——这大概只是前往西沙的前站,或是与玉俑有关的另一条支线。
无论如何,只要不是直接下那诡异莫测的海底墓,似乎风险就暂时降了几分。他悄悄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就又提了上去。
无三省简要说明了此次行动:
一个可能与战国祭祀有关的隐秘地点,或许藏有类似鲁王宫的线索。
他反复强调谨慎和纪律,字字掷地有声。
“林子里东西多,不该碰的别碰,不该看的……也别好奇。”
这话意有所指,让安逸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
安逸缩在胖子宽厚的背影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耳朵却竖得老高,生怕漏掉一字一句。
他甚至能闻到胖子背包上传来的机油味和泥土味,混合着院子里潮湿的空气,形成一种奇特而令人不安的气息。
【叮!日常任务:与至少三名目标人物处于同一空间超过1小时已完成。】
【奖励积分+15。】
系统的提示音突兀地在脑中响起,让安逸惊得差点跳起来,他勉强稳住心神,暗自希望没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然而就在这时,黑瞎子忽然动了。
他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踱到了安逸面前,恰好挡住了他面前那片地,也隔绝了他与其他人之际的大部分视线,他个子很高,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安逸完全笼罩。
安逸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他能闻到黑瞎子身上淡淡的硝烟味和一种冷冽的、说不出的气息,如同雪后松林。
黑瞎子低下头,光滑的墨镜片上清晰无比地倒映出安逸紧张到发白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惊慌和强装的镇定。
他嘴角一扬,伸出手仿佛再自然不过地就要拍向安逸的肩——那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安逸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后一缩,惊险避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他甚至能感觉到指尖带起的微风擦过他的外套。
黑瞎子的动作停在半空。
院子里顿时静了一瞬。
胖子和无邪都望了过来,胖子张了张嘴,似乎想打圆场,被无邪轻轻拉了一下。
潘子擦拭军刺的动作慢了下来,连墙角那片阴影似乎也凝滞了。
黑瞎子却不恼,反而像是被这过激的反应取悦了,喉间滚出一声意味莫名的笑。
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指节蹭了蹭自己的下巴,端详安逸的模样就像在看一只误入陷阱,炸毛竖瞳的猫,语调拖得长长,裹着几分戏谑和毫不掩饰的兴味:
“安小朋友,胆子还是这么点大?”
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院子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他往前又凑近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有些危险的地步。
嗓音压得低沉,磁性里裹着说不明的威胁,轻轻松松撞进安逸耳膜,带来一阵战栗:
“这回可是进深山老林,比上回那土坑子……有趣多了。”
他刻意顿了顿,享受着眼前人抑制不住的轻颤。
“跟紧些,可别再走丢啰~不然,林子里可是什么都有,专抓落单的小可怜。”
他话里带笑,甚至堪称“友善”,可每一个字都像小钉子似的敲在安逸紧绷的神经上,明晃晃的玩味和警告糅在一起,让人脊背发凉。
安逸脸上血色霎时褪得干净,心跳如擂鼓,撞得胸口发疼,冷汗悄无声息地渗湿了后背的衣料,带来一片冰凉的黏腻感。
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自己颤抖得太明显。
黑瞎子……绝对是故意的!他甚至能想象出墨镜后那双眼睛里闪烁捕猎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