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魂塔内的黑暗比外头更浓,苏蘅的指尖刚触到石壁,便像被烫了似的轻颤。
“怎么?”萧砚立即收紧了与她交握的手,另一只手已按上剑柄。他的掌心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此刻却因紧张微微发暖,“可是有古怪?”
“不是危险。”苏蘅仰头望向石壁,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方才指尖触到的地方,正渗出细密的金色纹路,像被春风唤醒的藤蔓,顺着石缝蜿蜒爬升。
那些纹路她竟觉得亲切,仿佛是刻在骨血里的密码,“这些……是我的记忆。”萧砚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原本青灰色的石壁上,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连两人交握的手背上都落了星点金光。
他能感觉到苏蘅的指尖在轻颤,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她的血脉往体外涌,“需要我退开?”
“别。”苏蘅反手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你在,我安心。”话音未落,金纹突然亮如流火。 苏蘅的太阳穴突突作痛,眼前的黑暗被一片炫目的光海取代——她站在漫山遍野的花海里,每一片花瓣都流转着星辉,指尖托着一团跳动的幽蓝火焰,那火焰中央竟嵌着颗极小的水晶,像把碎星揉进了琉璃里。
“灵火之心……”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却混进了另一段更清越的女声,“阿蘅,你看这株赤焰草,若是用灵火催它十日,能提前百年结出灵核。”
画面里,红衣女子提着鎏金盏走到她身侧。那女子眉间点着赤金花钿,发间缠着的不是珠翠,是鲜活的赤焰草,每一片叶子都泛着妖异的红。
苏蘅认得她——是他们一路追查的赤焰夫人,可此刻她眼里没有疯癫,只有对灵植近乎虔诚的狂热。
“不行。”画面里的“她”摇头,灵火之心在掌心轻轻摇晃,“灵植有灵,强行催熟会折损根基。当年枯灵症便是因为太多人急功近利……”
“急功近利?”红衣女子突然笑了,指尖掐住一株赤焰草的茎秆,“你可知这草能救多少垂危的灵植师?能让明昭的灵田多收三成?你总说顺应自然,可自然从来不会可怜凡人!”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苏蘅看见自己与红衣女子争执了百年,看见灵界的草木开始枯萎,叶片上爬满诡异的黑斑——正是他们在古籍里见过的“枯灵症”。
她想开口劝,可画面里的“她”却突然红了眼,举起灵火之心砸向红衣女子的天灵盖。
“阿蘅!你疯了?”红衣女子的鎏金盏掉在地上,碎成八瓣。
“是你先疯了!”画面里的“她”哭着将灵火之心按在对方心口,“我封你入轮回,等你什么时候明白草木有灵……”
“噗——”苏蘅猛地呕出一口血。
萧砚的玄色大氅瞬间裹住她的肩,他半蹲着将她抱进怀里,指尖快速点过她后颈的大穴,声音发颤:“苏蘅?苏蘅你醒醒!”
“我……没事。”苏蘅攥住他胸前的衣襟,眼泪混着血珠砸在他的护甲上,“原来赤焰夫人不是天生疯魔……是我们当年都太固执。她想救灵界,我想护灵脉,可最后谁都没赢。”
萧砚的拇指抹掉她脸上的血,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快得离谱,可怀里的人还在拼命睁着眼,像是怕漏掉半分记忆,“那些画面……是你的前世?”
“是。”苏蘅吸了吸鼻子,突然抬头看向塔心方向。那里原本只有更深的黑暗,此刻却浮起一点幽蓝的光,像极了记忆里那团灵火之心,“萧砚,你看……”
萧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塔心深处,一团朦胧的光正缓缓升起,照得周围的金纹都成了陪衬。那光里似乎裹着什么东西,轮廓像颗水晶,又像朵未开的花。
“那是……”他刚要问,塔外突然传来三声急促的竹叶哨。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塔门。门缝外,陆骁的短刀映着月光,正一下下敲在石壁上——这是他们约好的“有敌袭”暗号。
苏蘅的指尖在地上轻点,方才陆骁脚边的野菊突然“唰”地挺直了茎秆。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已没了方才的脆弱,“是赤焰夫人的人,带着三队暗卫从后山包抄过来了。”
萧砚将她护在身后,乌鞘剑“嗡”地出鞘。剑穗上的银铃这次响得清脆,像是在应和塔心那团幽光,“我先送你出去。”
“不。”苏蘅抹掉嘴角的血,从袖中取出一把松针,“你守着塔门,我需要半柱香。”她指了指塔心那团光,“那里有能终结一切的东西。”
萧砚的剑穗突然缠住她的手腕。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动作轻得像一片落在花瓣上的雪,“我信你。但半柱香后,不管有没有拿到东西,都要回来。”
苏蘅笑了,转身往塔心跑去。她的影子被金纹拉得很长,与石壁上那些古老的藤蔓纹路重叠在一起。
而在她前方,那团幽光越来越亮,隐约能看出里面裹着颗菱形的晶体——正是记忆里那枚碎星般的灵火之核。
塔心的幽光在苏蘅指尖触及的刹那突然暴涨,像是被点燃的星子。她的掌心先传来灼烧般的热意,紧接着是刺骨的凉,两种温度在血脉里翻涌,竟比方才呕血时的痛楚更清晰。
“小心!”萧砚的剑几乎要刺进虚空——他看见金色光流顺着苏蘅的手臂往心口钻,像无数条活过来的金蛇,连她的眼尾都泛起了碎金般的光。
陆骁的短刀已经横在胸前,刀背抵着塔门,却不敢挪开半步,只压低声音道:“世子,这光……像是在往她身体里钻。”
苏蘅没说话。她的瞳孔里映着灵火之核的倒影,那菱形晶体正随着她的触碰缓缓旋转,每一面都折射出不同的画面:有上古灵界里漫山遍野的灵植,有她与赤焰夫人共种灵田的清晨,有灵脉枯竭时草木垂首的悲鸣。
那些画面不再是碎片,而是完整的、带着温度的记忆——原来她真的是上古花灵,是灵界最年轻的万芳主,是用灵火之心维系灵脉的守护者。
“原来……”她的声音发颤,“我不是为了穿越而来,不是为了在青竹村受辱,不是为了和谁争权夺利。”灵火在她掌心腾起,这次不是幽蓝,而是鎏金,像融化的阳光,“我是为了让灵植重新活过来。让明昭的灵田不再靠天吃饭,让灵植师不必为了一株灵草争得头破血流,让……”她转头看向萧砚,眼泪在金光里闪了闪,“让你母亲那样的灵植师,不必被污为妖女。”
萧砚的剑穗在发抖。他想抬手替她擦泪,却怕触碰到那团灼热的金焰,只能用指节轻轻碰了碰她发顶,声音哑得厉害:“我信。”
陆骁突然猛吸一口气,短刀“当”地磕在石壁上。
三人同时抬头——塔顶的石砖正簌簌往下掉,一道身影从碎砖里踏空而来,红裙翻卷如血,眉间赤金花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赤焰夫人!”陆骁低喝,短刀已经出鞘三寸。来者却没看他。
她的目光像两把刀,直刺苏蘅掌心的金焰,唇角勾起个癫狂又释然的笑:“醒了?我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
苏蘅的灵火突然收缩成指尖一点。她望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前世的赤焰夫人总爱缠着她讨论灵植培育,此刻眼前的女人,眼尾青黑如瘀,发间的赤焰草蔫巴巴垂着,倒像是被什么邪术抽干了生机。
“你引我们来的?”萧砚挡在苏蘅身前,乌鞘剑直指赤焰夫人咽喉,“封魂塔的机关,后山的暗卫,都是你的局?”
“机关?暗卫?”赤焰夫人笑出了声,红袖一甩,半空中突然飘来腐肉般的腥气。苏蘅的鼻尖动了动——那是尸花的味道!
她低头看向赤焰夫人的袖中,果然有朵黑色花苞正缓缓绽开,花瓣上还凝着黏液,“那些不过是小把戏。真正的局,是这灵火之核,是这封魂塔的金纹,是你体内苏醒的花灵血脉。”她突然逼近两步,指甲几乎要掐进苏蘅的肩膀,“你以为我疯了?我是疯了!可我疯得清醒——没有你,灵火之核永远认不了主;没有你,明昭的灵脉永远续不上!”
苏蘅抓住她掐过来的手腕。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脉搏跳得极快,像濒死的鸟:“你当年强行催熟灵植,导致枯灵症,现在又……”
“现在又怎样?”赤焰夫人猛地甩开她的手,尸花“啪”地完全绽放,黑色花瓣上浮现出诡异的紫斑,“我用尸毒养了它百年,就是要让你看看——若灵植失了约束,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阿蘅,你总说草木有灵,那你告诉我,灵脉枯竭时,它们可曾为我们这些灵植师流过一滴泪?”
苏蘅的灵火“轰”地烧到腰间。她能听见尸花在尖叫——那是被邪术扭曲的灵识,是草木在痛苦中发出的哀鸣。
她的指尖按在尸花根须上,金焰顺着花瓣爬上去,那些紫斑竟开始褪色:“它们不会流泪,但会用枯萎反抗。就像现在,这朵尸花在求我救它。”
赤焰夫人的瞳孔骤缩。她看着尸花在苏蘅掌心由黑转红,花瓣上的黏液凝成露珠滚落,竟真有了几分灵植该有的鲜活。
“你……”她后退两步,撞在塔壁上,金纹在她背后亮起,“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用灵火净化,用善意驯化?”
“是理解。”苏蘅的灵火之核突然从掌心飞起,悬在两人中间,“草木需要的不是驯化,是共生。就像当年你我若能各退一步……”
“够了!”赤焰夫人突然拔出发间的赤焰草,草茎上的刺扎进掌心,血珠滴在尸花上,“试炼才刚开始。你若能带着灵火之核走出封魂塔,我便信你。若不能……”她红裙一扬,转身跃上塔顶缺口,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这塔下埋着我百年的尸毒,够让方圆十里的草木变成活死人。”
苏蘅正要追,却被萧砚拽住手腕。他的指尖抵在她腕间,脉搏跳得急促:“陆骁,守好塔门。”又转头看向她,眼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郑重,“你要做什么,我陪你。但先告诉我——这试炼,到底要我们过什么?”
苏蘅望着塔顶那抹红影消失的方向,灵火在掌心明明灭灭。她能感觉到塔底传来阴寒的气息,那是尸毒在顺着石缝往上爬,所过之处,金纹都泛起了青灰。
“过人心。”她握紧萧砚的手,灵火之核重新落回掌心,烫得两人掌心都起了红印,“过她的执念,过我的责任,过明昭灵植师的未来。”
塔外的夜风突然灌进来,卷着几片枯叶打在苏蘅裙角。她听见断崖处传来赤焰夫人的笑声,混着风声,像首走调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