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的紫藤藤条在掌心勒出红痕,灵火窜起的刹那,她看清了苏婉皮肤下那抹红光——像极了母亲生前常戴的红珊瑚珠串,在旧衣柜最底层的檀木匣里,她曾偷偷摸过那串珠子,触手温凉,此刻却在苏婉心口处烧得发烫。
“我是容器......我是钥匙......她是我的主人。”苏婉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绢帛,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感。
她原本温软的眉眼此刻扭曲成诡异的弧度,藤纹顺着脖颈爬上面颊,在灵火映照下泛着紫黑,可那抹红光却像活物般,正一寸寸吞噬藤纹的幽光。
苏蘅喉间发苦。她能感觉到紫藤藤条传来的震颤——那是苏婉体内两股力量在撕扯,一股阴毒如腐叶下的蛇,另一股却带着她熟悉的、类似春茶初绽的清冽。
她咬着牙将灵息往藤条里灌,藤条上立刻冒出细密的紫藤花,每一片花瓣都凝着灵露,顺着藤条渗进苏婉皮肤。
这是她新悟的“以花为引”,想用灵植的生机冲散邪祟。
“没用的。”林氏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苏蘅猛地转头,看见继母正扶着门框站着,鬓边的银簪歪向一侧,平日最讲究的团花褙子上沾着草屑,可她的眼睛亮得反常,“她现在是两魂同体,你救她,就是在喂那东西。”
苏蘅的手指一抖,藤条险些松脱。
林氏一步步走近,月光从她背后漏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罩住苏婉的脚面。
苏婉突然安静下来,藤纹不再蠕动,只余下红光在皮肤下流转,像一盏将熄未熄的灯。林氏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苏婉发烫的额头,指甲缝里还沾着新鲜的泥土——苏蘅记得,今早她去后山药田,看见林氏蹲在夜来香丛里,当时只当她是在散心。
“你早知道。”苏蘅的声音发颤,不是疑问句。
她想起苏婉第一次发病时,林氏躲在屏风后攥紧的帕子上染着靛蓝——那是夜来香汁液的颜色;想起林氏塞给她的信里特意提到“老梅树底的土”,而那棵老梅树,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植株。所有碎片在脑子里炸开,“从十年前父亲带回那盆夜来香开始,你就在布局。”
林氏的手指在苏婉额角停顿片刻,终于垂落。她的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像是终于卸下了压在心头十年的石头:“我没错。当年你娘用半条命护住的花灵血脉,不能就这么断在你手里。”
她抬眼看向苏蘅,目光像淬了冰的针,”你以为你能安安分分当一辈子村姑?那些盯着花灵血脉的人,会把你连皮带骨啃干净。我让婉儿当容器,让夜来香精当引子,就是要逼你觉醒——只有你真正掌控了力量,才能活下来。”
“住口!”苏蘅觉得胸腔里有团火在烧,烧得眼睛发酸。
她想起苏婉去年冬天偷偷塞给她的烤红薯,想起这个总跟在她身后喊“姐姐”的妹妹,此刻却像个被线牵着的傀儡。
紫藤藤条突然剧烈震动,苏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滴血珠滚落在地,溅起细小的青烟——那是夜来香精的毒。
“二十年前,你们的母亲死于灵植反噬。”沙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无数片枯叶在耳边摩擦。
苏蘅这才惊觉,房间里的夜来香不知何时全开了,每一片花瓣都张成小小的口,“她用命护住了尚在襁褓中的你,而你......”风掀起窗纸,一片夜来香花瓣飘到苏蘅手背上,灼得她缩了缩手,“正是那场悲剧的幸存者。如今你必须继承她的力量,否则......她的心血将永远湮灭。”
苏蘅的呼吸陡然急促。她想起小时候总做的怪梦:一片开满红花的山谷里,有个穿月白裙的女人跪在花田中央,怀里抱着个襁褓,背后是铺天盖地的黑藤。原来那不是梦,是母亲用最后一丝灵识刻在她记忆里的画面。
“你说过娘是病逝的......”苏蘅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砸在林氏心上。
林氏的身子晃了晃,伸手扶住床柱,可目光依然锁在苏婉身上——那里的红光已经漫过锁骨,将最后一缕藤纹逼到耳后。
苏婉突然睁开眼,这回是她自己的眼睛,清凌凌的像山涧里的泉。
她对着林氏笑了笑,又转头看向苏蘅:“姐姐,疼......”话音未落,耳后的藤纹猛地窜进瞳孔,她的头重重砸在床榻上,只余下红光还在皮肤下明明灭灭。
林氏突然抓住苏蘅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现在用你的血滴在她心口!那红光就是你娘的花灵印记,只有你的血能唤醒它!“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苏蘅的骨头里,”再晚就来不及了,婉儿的魂要被吞干净了!“
苏蘅望着苏婉泛着青灰的脸,又望向林氏发红的眼。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敲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摸出腰间的银簪,在指尖划出一道血痕,血珠坠落的瞬间,她听见林氏轻声说:“你娘临终前,让我替她看顾你......”
血珠落在苏婉心口,红光“轰”地炸开。苏蘅被气浪掀得撞在墙上,却看见苏婉身上的藤纹正在快速消退,而那抹红光化作一朵极小的红花,正顺着苏婉的指尖,缓缓飘向她。
苏蘅撞在墙上的肩胛骨传来钝痛,可她顾不上这些。
那朵由红光凝成的小花正飘到她面前,花瓣上的纹路竟与记忆里母亲旧衣上的暗绣如出一辙——是了,母亲总说那是“灵火纹”,说等她及笄那年要亲手绣件新的。
可后来,她只在破衣柜里翻出半幅未完工的帕子。“你说过娘是病逝的......原来你是知道的!”苏蘅的声音带着碎裂的颤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朵小红花突然轻轻一颤,像被她的情绪惊到,竟在半空打了个旋儿。林氏的手“啪”地垂落,银簪“当啷”掉在地上。
她望着那朵小红花,眼眶红得像浸了血:“我怎么能告诉你?你知道当年有多少人想夺走你母亲的灵火之心吗?“她踉跄着扶住床沿,鬓角的碎发沾在汗湿的额角,”你娘咽气前,血浸透了我的衣袖,她抓着我的手说护好蘅儿,她是最后的花灵......”
苏蘅的呼吸陡然急促。
十年前那个雷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她缩在柴房角落,听见前院传来瓷器碎裂声,听见父亲吼着“你疯了!那东西会要了蘅儿的命”,听见林氏哭着说“可阿婉也需要......”原来那些被她当作”夫妻吵架“的片段,全是林氏在隐瞒母亲真正的死因。
“赤焰夫人答应我,只要我能帮你觉醒,她就能让我再见他一面......”林氏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风吹散的蚊蚋。
苏蘅这才注意到她脖颈处有道淡白的旧疤,从耳后延伸到锁骨——那是十年前她替自己挡下疯狗时留下的,当时她还以为林氏是真心疼她这个继女。
“小姐,对不起......”翠儿的哽咽像根针,猛地扎破了凝滞的空气。
苏蘅转头,正看见那丫鬟“扑通”跪在地上,膝盖撞在青砖上的闷响惊得烛火摇晃。
她手里攥着半卷染了茶渍的信笺,指节白得近乎透明:“我知道夫人一直在偷偷联系赤焰夫人,可我一直不敢说......”她抬头时,泪水顺着下巴砸在信笺上,洇开一团模糊的墨痕,“这是夫人藏在梳妆盒里的,上面有夫人的血印......”
苏蘅接过信笺的手在抖。展开的瞬间,“末世之血重燃灵脉”几个字像烧红的铁,烫得她瞳孔骤缩。
林氏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她脉门:“你娘用命护住的血脉,不能断!婉儿是我拿命换的容器,她能撑到现在,全是因为你娘的灵火在护着她!“
苏蘅的目光扫过床榻上的苏婉。妹妹的睫毛在剧烈颤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她体内往外钻。她想起昨日苏婉还蹲在灶前给她煨山药粥,说“姐姐手凉,喝这个暖”;想起上个月苏婉把攒了半年的脂粉钱塞给她,说“去县里卖灵植别穿得太寒酸”。
此刻那双手背却爬满青紫色的血管,像无数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所以你就拿她当祭品?”苏蘅的声音在发抖,可掌心的小红花突然泛起温热,像在回应她的质问。
林氏的手松开了,整个人跌坐在地,背贴着床柱缓缓滑下去:“祭品?你当我不想护着她?可那些人要的是花灵血脉,要的是能掀起灵脉风暴的觉醒者!“她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我本想等你觉醒后,用灵火替婉儿洗去邪祟......可夜来香精太贪心了,它不肯只当引子......”
窗外的夜风吹进来,卷着几片夜来香花瓣落在信笺上。
苏蘅这才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腥气——那是被毒液浸透的花香。
她低头再看信笺,血印在月光下泛着暗褐,像块凝固的伤疤。原来林氏所谓的“看顾”,是用亲女的命做赌注;原来母亲的“灵火之心”,是要她继承被诅咒的血脉;原来她以为的“平凡人生”,从穿越到这个身体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奢望。
“小姐......”翠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夫人上个月开始往苏婉的药里加夜来香根粉,她说这样能让容器更稳固......”
苏蘅的指尖突然刺痛。那朵小红花不知何时落在她手心里,正随着她的心跳轻轻跳动。
她能感觉到花脉里流淌着熟悉的温度——是母亲的温度,是她在旧帕子上闻到的、带着露水的栀子香。
原来母亲从未离开,她的灵识一直藏在血脉里,藏在这朵小红花里,藏在苏婉被邪祟啃噬的躯体里。
“你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吗?”这个问题突然在她脑子里炸响。
她想起青竹村的老人们朝她扔烂菜时,说她是“灾星”;想起第一次用灵植治好县主的病时,那些贵人看她的眼神像在看稀世珍宝;想起萧砚握着她的手说“你不必成为任何人的希望,你只需要是苏蘅”。
可现在,命运的齿轮已经碾碎了所有退路——苏婉的睫毛抖得更厉害了,她的指尖开始抽搐,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是有两个声音在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姐姐......”苏婉的呢喃轻得像片羽毛。
苏蘅猛地抬头,正看见妹妹的眼睫颤了颤,眼尾沁出一滴血泪。
那滴血流到耳后,正好沾在最后一丝藤纹上,藤纹突然暴涨,顺着苏婉的脖颈缠上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