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蘅正蹲在院角给野蔷薇浇水。藤网贴在她腕间,忽然像被抽了一鞭似的猛地一颤。
她指尖的水珠“啪”地坠入泥里。“东边溪流。”花灵的声音在识海响起,带着几分焦灼,“草叶在喊疼。”
苏蘅起身时带翻了瓦罐,清水溅湿了裤脚也顾不上。她攥着藤网往村东跑,鞋跟碾过沾露的青石板,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快——三天前她刚用花灵泪解了祠堂的毒香,这时候藤网又预警, 必是有更狠的招儿。
溪岸边的野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黄。最靠近水面的几株已经蔫成了乱麻,叶片边缘蜷起黑褐的焦边,像被火烤过又泼了脏水。
苏蘅蹲下身,指尖刚碰到一片还泛着绿意的草叶,就像被蜂蛰了似的缩回手——那叶片竟在她掌心烙下一个小红点,疼得她倒抽冷气。
“枯叶咒。”花灵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专往水脉里钻,先腐草根,再烂河泥,最后连溪水都要黑成毒汤。他们要断青竹村的活路。”
苏蘅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年大旱刚过,村民们全靠这条溪流撑着,要是水废了...她猛地扯下腰间藤网抛向空中,藤脉瞬间如活物般窜开,眨眼间裹住整片草滩。
被藤网扫过的野草抖了抖,竟缓缓直起了腰——这是她用能力暂时压制咒术扩散。
“源头在哪?”她咬着牙问。藤网在她掌心轻轻震动,脉络里浮起一道暗红的线。苏蘅顺着那线往上游走,越靠近废弃药田,脚下的泥土越黏腻。
她踩过一丛野菊,那花突然抖着花瓣喊:“那边!地下有东西在啃我的根!”药田边缘的土堆泛着不自然的青灰。
苏蘅蹲下身,用指甲抠开表层浮土,腐叶混着霉味的腥气扑面而来——底下埋着半腐烂的藤条,表面用黑狗血画着歪扭的符文,有些地方已经渗进泥土,把土都染成了紫黑色。
“蚀水阵。”花灵的声音里带着厌恶,“用腐藤做引,咒术顺着水脉爬,等藤条烂透了,整条溪就该冒黑水了。”
苏蘅摸出袖中的玉瓶。瓶里还剩三滴花灵泪,是她昨夜用半宿时间引野蔷薇的灵气凝成的。此刻瓶身凉得刺骨,倒像是在催她快些动手。
她拔开瓶塞,指尖悬在藤条上方,突然顿住——这些符文的纹路,和上个月在镇外破的那起咒术案几乎一模一样。
“是白露使。”她低低念了句,眼尾微微发紧。
那伙人上个月刚被她拆了在县城布的“困花局”,没想到这么快就摸到青竹村来了。花灵在识海轻叹:“再拖半刻,藤条就要烂穿水脉。”
苏蘅咬了咬唇,指尖一倾。幽蓝的花灵泪顺着指缝滴落,正落在最大的那枚符文中央。
“嗤——”腐藤突然剧烈扭动,像被烫到的蛇。符文遇泪之处腾起黑烟,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苏蘅又倒出两滴,看着它们顺着藤条的脉络渗进去,直到最后一滴落尽,腐藤突然“咔”地断成几截,表层的符文像被水洗过似的淡去,连带着周围的紫黑泥土都褪成了正常的棕黄。
“成了?”她试探着摸向最近的藤条。那腐藤此刻软得像团烂棉絮,轻轻一捏就碎成了渣。“咒术被破了。”花灵的声音终于松快些,“但得把这些腐藤全烧了,免得残留怨气。”
苏蘅扯了把干燥的野茅草垫在手下,把腐藤残骸全拢到药田中央。她指尖抚过一株刚冒头的狗尾草,那草立刻“刷”地窜高半尺,叶片变得又干又脆——这是她加速了草叶的水分蒸发。
划着火折子丢过去,茅草混着腐藤“轰”地燃起来,火苗裹着黑烟往上蹿,却没半分焦糊味,反而飘出股淡淡的青草香。
“苏姑娘!”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蘅转头,看见族老柱着拐杖从田埂上跑来,身后跟着张二牛和几个扛着锄头的村民。族老的灰布衫被晨露打湿了半边,额角沾着草屑,显然是从祠堂那边一路跑过来的。
“溪...溪水咋样了?”他喘得厉害,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拐杖,指节发白。苏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
她望着药田中央的火堆,火苗已经弱了下去,只剩些余烬在跳。而远处的溪流声突然清晰起来,“哗哗”的水声里混着村民的欢呼——不用看也知道,溪水该是重新清了。
“没事儿了。”她转头对族老笑,“就是...得麻烦您找几个人来,把药田的土翻一遍。”她指了指脚下,“底下还埋着些碎藤条,别让咒术再漏了。”
族老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张二牛倒是先挤到前头,盯着火堆里的灰烬直咂嘴:“俺就说今儿溪水咋突然响得欢,合着是苏姑娘又把灾星收了?”他转头冲族老咧嘴笑,“您瞧,咱村的魂儿啊,早不是那破祠堂的藤子了。”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穿过药田边的老柳树,在苏蘅脚边投下一片斑驳的光。
她望着溪流方向,那里有几个小娃正蹲在岸边玩水,银铃似的笑声飘得老远。腕间的藤网轻轻颤了颤,而在更远处的山林里,一道黑影正隐在树后,望着药田方向的余烬眯起眼。
他摸了摸腰间的青铜铃,铃身还残留着咒术被破时的震颤。
“花灵泪...”他低低念了句,声音像蛇信子扫过石头,“倒是比传闻中更难缠些。”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他脚边。
他转身隐入林中时,衣摆扫落的枯叶上,隐约可见和药田腐藤上相同的符文。药田余烬未消,族老的拐杖重重顿在焦土上,震得草屑飞溅。
他盯着溪流方向,老眼泛着血丝:“前日里王屠户家的小闺女还蹲在溪边摸鱼......”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动了动,“他们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看来,我们不能再袖手旁观。”
苏蘅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她看见族老腰间还挂着那串旧铜铃——三年前她被绑在祠堂受审时,正是这串铜铃摇得山响,说她是克死双亲的灾星。
此刻铜铃在晨风中轻晃,叮咚声里却没了往日的尖刻。
“您是说......”她试探着开口。族老突然抬起枯瘦的手,指向药田外的青竹林:“张二牛!带几个壮实小子去把后山的野藤砍来!李婶子,让你家小子把灶房里的艾草全搬来!”他转头时,灰白的胡须都在抖,“往后这村子的水脉、田埂、村口老槐树下的井,但凡能通水的地,都得埋下苏姑娘的预警藤!”
张二牛应了一声,扛着锄头就往林子里跑,裤脚沾着的泥点甩得老高。
几个原本缩在后面的村民互相推搡着跟上去,有个年轻媳妇攥着怀里的小娃,突然把娃往苏蘅怀里一塞:“苏姑娘抱着,俺去帮李婶子搬艾草!”小娃肉乎乎的手揪住她的衣襟,咯咯笑出了声。
苏蘅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鼻尖突然发酸。
她轻轻拍着娃的背,腕间藤网却已簌簌颤动——这是在回应她内心翻涌的情绪。“该布置了。”她对族老说,指尖抚过藤网,青绿色的藤脉立刻如活物般分裂成数十条细藤,“预警藤要埋在水下三寸,藤尾缠上艾草,咒术沾到艾草味就会显形。”
族老弯腰拾起一条细藤,粗糙的指腹蹭过藤上细密的绒毛:“这藤......比咱村后山的野藤软和。”
“是我今早用能力催的。”苏蘅解下腰间的藤网,任那些细藤顺着她的手臂爬向四面八方,“它们能感应到十里内的水脉波动,要是再有人下咒,藤尾的艾草会先焦尖,比我用藤网监测还快半柱香。”
说话间,张二牛已经砍了一捆野藤回来。他把藤堆在苏蘅脚边,挠着后脑勺笑:“苏姑娘你瞧,俺挑的都是最粗的,埋在溪底肯定稳当!”
苏蘅蹲下身,指尖掠过野藤的断口。那藤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一颤,竟在她掌心绽开两朵淡紫色的小花。“乖。”她轻声哄,“帮我看着溪水,好不好?”野藤的叶片立刻软下来,乖乖缠上她递来的预警藤。
日头爬到头顶时,最后一捆预警藤被埋进村口老井。苏蘅直起腰,额角渗着细汗。
她望着村民们扛着锄头说说笑笑往家走,连从前总对她翻白眼的王婶子都塞给她两个煮鸡蛋——蛋清上还沾着没擦净的灶灰。
“苏姑娘。”族老突然叫住她,手里攥着个布包,“这是祠堂里供的最后半袋糯米。”他把布包塞进她手里,“你前日里说要做糯米浆固藤根,俺让老张头翻了半夜供桌。”
苏蘅捏了捏布包,糯米的清香混着旧布的霉味钻出来。
她抬头时,正看见族老别开脸去,望着远处的溪流轻声道:“三年前......是我们错了。”风卷着稻花香掠过田埂。
苏蘅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她把布包揣进怀里,朝族老深深鞠了一躬:“往后,青竹村的花草,都替我看着。”
夜幕降临时,苏蘅的窗纸被月光染成银白。
她坐在桌前,烛火在藤网拓下的符文图上摇晃——那些歪扭的黑狗血纹路被她用草汁拓在竹纸上,此刻正泛着暗褐色的光。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她对着藤网喃喃,“上个月破的困花局,是要让县城的牡丹全枯;这回的枯叶咒,是要断青竹村的水脉......难道真要毁掉整个灵植体系?”
藤网突然轻轻一颤,脉络里浮起幽绿的光。
苏蘅指尖抚过藤脉,眼前浮现出御苑的轮廓——那是她前日里应召入宫时,藤网记下的皇家药园方位。“难道......”她瞳孔微缩,“他们的目标,是御苑里的千年灵植?”
窗外传来夜鸟的啼鸣。苏蘅伸手把符文图往烛火旁挪了挪,却见最底下一张图角突然翘起——那是她今早从药田腐藤上刮下的黑狗血,此刻竟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
“这不是普通的黑狗血。”花灵的声音在识海响起,“混了尸毒。”
苏蘅的指尖猛地收紧。她想起山林里那个黑影,想起他腰间的青铜铃,想起枯叶上若隐若现的符文......种种线索在脑海里交织成一张网,网心处赫然是两个字:复仇。
“叮——”藤网突然发出细不可闻的轻响。
苏蘅低头,见藤脉深处浮起几个模糊的字符——是她前日里让藤网延伸至御苑时,意外截获的只言片语。
此刻那些字符突然清晰了些,她勉强辨认出最末一个:“枯”。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苏蘅站起身,把所有符文图收进檀木匣,又将藤网缠在腕间。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背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极了药田里那些被烧尽的腐藤。她望着窗外的夜色,轻声道:“看来,得去御苑查查了。”
藤网在她腕间轻轻震动,像是在回应。而檀木匣里的符文图上,那个“枯”字正随着夜风轻轻颤动,仿佛在诉说某个即将揭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