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夜，总比王都来得更早，也更沉。朔风卷过黑鸦堡新筑的箭楼，发出呜呜咽咽的嘶鸣，如同无数冤魂在墙外哭喊。统帅府的书房内，却是一片暖意。巨大的壁炉内，松木劈柴烧得正旺，跳跃的火光将房间映照得忽明忽暗，也将哪吒那张犹带稚气却已隐现威严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摇曳的金边。
他并未在处理公务，而是盘膝坐于一张铺着完整雪熊皮的宽大座椅上，双目微阖，呼吸若有若无，周身隐隐有淡不可察的赤芒流转，正以《混沌青莲圣体》的基础法门，引导着此界那稀薄却驳杂的天地能量，缓缓淬炼着经脉与肉身。虽然进度远不如洪荒之时，但日积月累，亦能感觉到那具少年躯壳之下，力量正在一丝丝地增长、凝实。
在其身侧，杨戬则静立窗边，负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并未修炼，只是那般站着，身形挺拔如松，气息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是这房间的一部分，是这黑夜的延伸。额间那道竖痕在黑暗中，隐隐有微不可察的流光转过，似在以其独特的方式，感知着这方天地的法则脉络，适应着，解析着。
突然，杨戬那古井无波的眼眸微微一动，目光倏地转向书房那扇紧闭的、以厚重橡木制成的房门。
几乎与此同时，哪吒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赤芒一闪而逝。他皱了皱眉，感应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熟悉气息的能量波动，正悄然穿透了书房外那简易的隔绝法阵，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未激起涟漪，却已被湖底的巨兽察觉。
“何人？”哪吒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透过门扉传出。
门外沉默了一瞬，随即，一个低沉而恭敬的声音响起，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龙焰领主阁下，卑职奉长公主殿下之命，呈送密信。”
长公主？伊丽莎白？
哪吒与杨戬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一丝了然。王都的流言与猜忌，他们早有预料，公主此时送来密信，必是与此相关。
“进。”哪吒淡淡道。
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一道如同影子般的身影滑了进来，随即迅速将门掩上。来人身着不起眼的灰色夜行衣，身形瘦削，面容普通得扔进人堆里瞬间便会忘记，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闪烁着精干与忠诚的光芒。他进入房中，立刻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捧着一个约莫手指长短、雕刻着精致狮鹫纹章的金属圆筒。
“公主殿下嘱托，此信必须亲手交到领主阁下手中。”影子侍卫的声音依旧低沉。
哪吒目光在那金属筒上扫过，能感受到其上附加的、颇为高明的魔法封印，若非指定之人或强行破除，信笺立毁。他微微颔首，纳尔森上前，接过金属筒，检查无误后，方才呈给哪吒。
哪吒接过，指尖一缕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三昧真火气息掠过封印处，那魔法封印如同冰雪遇阳，悄然消融，并未触发任何警报。他拧开筒盖，倒出一卷以某种魔兽皮鞣制而成的、极薄却坚韧的信笺。
信笺展开，一股淡淡的、属于伊丽莎白公主的清雅香气萦绕鼻尖。上面的字迹清秀而有力，显然书写时心绪并不平静。
“哪吒卿亲启：
王都一别，倏忽数月。闻卿于北境励精图治，整军经武，黑鸦堡大捷扬威，龙焰之名响彻王国，妾心甚慰，亦与有荣焉。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卿之功绩卓着，已引朝堂侧目。二王子卡尔及其党羽，于父王面前屡进谗言，谓卿‘功高震主’、‘结交异族’、‘私募强军’，其心叵测。父王虽未全信，然猜忌之种已埋，于日前朝会，虽行嘉奖，实则暗含敲打，命卿详呈军团编制、边贸细则等报备审议，其意不言自明。
妾知卿行事，自有章法，开设启蒙堂乃启民智之良策，边贸往来为缓局势之妙棋。然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只知权术利害，罔顾社稷民生。卿之良苦用心，在其眼中，皆为罪证。
近闻坊间有流言，谓卿贪恋财货，奢靡无度。妾知此或为卿自保之策，以此‘自污’暂缓猜忌。此计虽妙，然仅能惑庸人耳目。卡尔等辈，及其背后或与教廷勾连之势力，绝不会因此罢手。黑水伯爵近日活动频繁，其领地与卿接壤，恐为教廷马前卒，借王室之名对卿不利。
教廷异动频频，据隐秘渠道所悉，其对北境‘异端’之势已忍无可忍，圣战之论调甚嚣尘上，大规模军事调动迹象已显。风雨欲来，大厦将倾！
卿身处漩涡中心，内有王室猜忌之刀悬顶，外有教廷圣战之师压境，形势之险，尤胜昔日黑鸦堡下。望卿慎之再慎，早作万全谋划，切莫因一时安稳而大意。
北境安危，王国命运，乃至……卿之自身，皆系于此。珍重万千！
伊丽莎白·斯托瑞姆，于辉耀城深宫，灯下急书。”
信不长，却字字千钧，将王都那暗流汹涌的朝堂之争、国王那隐而不发的猜忌之心、二王子卡尔及其背后势力的恶意、以及教廷那迫在眉睫的军事威胁，剖析得淋漓尽致。尤其是最后关于教廷动向的警告，更是让哪吒的眼神彻底冰冷下来。
他缓缓将信笺合上，指尖那缕三昧真火的气息再次掠过，信笺瞬间化为灰烬，簌簌落下。
书房内一片寂静，唯有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纳尔森虽未看到信的内容，但从哪吒瞬间变得冷峻的脸色以及那焚信的举动，已能猜到信中所言绝非好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手心微微见汗。
杨戬不知何时已转过身，目光落在哪吒身上，虽未言语，但那眼神已然在问：“如何？”
哪吒抬起头，看向杨戬，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将那灰烬轻轻吹散，仿佛吹散了某种侥幸与幻想。
“二哥，看来咱们的‘自污’之计，骗得过蠢人，却骗不过真正的恶狼。”哪吒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王室的刀，虽然悬着，但暂时还不会轻易落下。可教廷的刀……已经磨得雪亮，快要抵到喉咙了。”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北境地图前，手指点在那标注着“黑水伯爵领”的区域，又缓缓划过整个北境防线，最终落在代表教廷势力范围的西方。
“伊丽莎白在信中确认，教廷已决心发动‘圣战’，大军正在集结。而那个黑水伯爵，就是他们插在我们身边的一颗钉子，随时可能引爆。”哪吒目光锐利如刀，“王室的态度暧昧，不仅不会成为助力，反而可能成为掣肘，甚至……在关键时刻，背后捅刀。”
杨戬走到他身侧，看着地图，语气依旧淡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教廷大军，土鸡瓦狗尔。若那王室不识趣，一并扫平便是。”
他这话并非狂妄，而是基于绝对实力的自信。即便修为未复，他与哪吒联手，也绝非此界寻常军队所能抗衡。
哪吒却摇了摇头：“二哥，硬拼固然痛快，但非上策。教廷势大，信徒遍布大陆，与其正面死磕，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徒耗元气，让其他势力捡了便宜。更何况，我们真正的敌人，恐怕远不止教廷……”
他想到了那处洪荒散修的遗迹，那壁画上的“天外访客”与本土诸神之战，那可能存在的跨界传送阵……这方世界的水，远比表面看起来要深。
“那依你之见？”杨戬看向哪吒。他虽实力强横，但在战略谋划上，却知哪吒常有惊人之见。
哪吒手指敲击着地图，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光芒：“教廷要打，但不能让他们按照他们的节奏和方式来打！我们要把战场，放在北境，放在对我们有利的地方！更要让他们……‘师出无名’！”
“首先，这颗钉子，必须拔掉！”哪吒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黑水伯爵领”上，“而且要快，要狠，要在教廷大军到来之前，扫清侧翼隐患，并借此，彻底整合整个北境的力量！”
“其次，我们要让教廷的‘圣战’口号，变成一个笑话！他不是说我们是‘异端’吗？那我们就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才是真正庇护百姓、带来安宁的一方！启蒙堂要继续办，还要办得更好！边贸要继续做，让所有北境部落，都看到与我们合作的好处！我们要让北境军民，乃至周边势力都明白，抵抗教廷，并非为了我哪吒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守护他们自己的家园和利益！”
“最后，”哪吒目光灼灼地看向杨戬，“我们需要一场足够震撼的胜利，一场足以打疼教廷、震慑王室、凝聚人心的胜利！这场胜利，不仅要靠龙焰军团的将士，更要靠你我兄弟之力，靠悟空恢复几分威能！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北境龙焰，不可轻侮！”
杨戬静静听着，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哪吒这番谋划，已不仅仅是军事策略，更包含了政治、外交、人心向背，可谓思虑周详。
“可。”杨戬言简意赅地表达了支持。
“纳尔森！”哪吒转身，语气斩钉截铁。
“末将在！”纳尔森挺直身躯，大声应道。
“传我命令！”哪吒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龙焰军团，即日起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所有休假取消，物资储备加速！魔械研发所优先保障军需生产！同时，派人严密监视黑水伯爵领一切动向，尤其是其与外界，特别是与教廷方面的联系！我要知道他每天吃了什么，见了谁！”
“是！统帅！”纳尔森领命，眼中燃烧着战意。
“另外，”哪吒顿了顿，补充道，“以我的名义，向北境所有贵族、部落首领发出邀请，十日之后，于黑鸦堡举行‘北境联盟会议’，共商防御教廷圣战之大计！告诉他们，唇亡齿寒，若我龙焰领倒下，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
“明白！”
纳尔森再次躬身，随即快步离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哪吒与杨戬二人。
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两尊即将出征的神魔。
“二哥，”哪吒望向窗外那无边的黑暗，轻声道，“这异界他乡的第一场真正大劫，就要来了。”
杨戬负手而立，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夜幕，看到了那正在西方集结的圣光大军，语气平淡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来的好。正好，以此界神圣之血，祭我兄弟归来之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