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地下三千米，人类智慧的最终壁垒深处。与“灵境”网络中蔓延的恐慌和外界日益紧张的社会氛围截然不同，这里只有一种近乎绝对零度的冷静，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压在每一个空气分子上的使命感。这里是“望舒”维度研究所，一个在联邦最高机密档案中仅存代号，连大多数联邦议员都无权知晓其具体位置和内容的绝密设施。
此刻，研究所的核心简报室内，一场将决定文明未来走向的会议，正在近乎凝固的空气中进行。与会者不足二十人，他们是人类在理论物理、数学、超弦理论、量子引力等最前沿、也最抽象领域的绝对巅峰。他们的平均年龄远超常规科研团队，眉宇间镌刻着长期与宇宙最深奥秘密搏斗留下的疲惫与深邃。
张诚站在全息演示台前，身后巨大的屏幕上，没有绚丽的星图，没有复杂的工程蓝图，只有一片深邃的黑色，以及悬浮于其上、不断变幻的、代表不同维度数学模型的复杂几何结构——卡拉比-丘流形的投影、超立方体的展开、以及一些目前仅存在于理论推演中的、更高维空间的拓扑结构示意。
“先生们，女士们，”张诚的声音平静，却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划破了室内的寂静，“‘面壁计划’为我们争取了时间，但它本质上，是一种‘欺骗’。我们躲在宇宙的背景噪音里，祈祷猎手的目光不会扫过我们所在的角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科学巨擘的脸。他们中有人眉头紧锁，有人眼神放空仿佛在演算公式，有人则带着明显的疑虑。
“但‘幽灵信号’事件，明确地告诉我们，”张诚加重了语气，“这种‘欺骗’是有极限的。我们面对的，可能是能够洞察维度、操控时空基本规则的存在。在它们面前，我们建立在三维宇宙认知基础上的所有隐匿手段，都可能如同孩童的捉迷藏般幼稚。”
他调出了一段极其简短的、经过多重加密处理的数据流——那是“冰眸”捕捉到的、信号被抹除前最后一瞬间的引力波扰动特征放大图。那并非任何已知能量释放模式，更像是一种……空间结构本身被强行“重置”或“裁剪”留下的痕迹。
“看看这个。这不是爆炸，不是湮灭。这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作用方式。我们就像被困在二维平面上的蚂蚁，无法理解一只可以随意将我们提起、甚至抹去我们所在平面一部分的三维之手。”张诚用了一个经典的比喻，但此刻听来却格外毛骨悚然。
“单纯的隐匿和防御，无法带来长久的安全，更无法带来真正的生存权。”他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如果我们无法理解敌人所在的‘猎场’规则，如果我们始终无法窥见更高维度的奥秘，那么我们就永远是猎物！永远只能被动等待审判日的降临，祈祷运气站在我们这边！”
“但那是十一维！甚至是更高！”一位资深的超弦理论学家，埃琳娜·沃什博士忍不住开口，她的声音带着长期研究无果的挫败感，“张先生，我们甚至无法在数学上完全自洽地描述它！更不用说观测和干涉！这需要的能量级别、对物质本质的理解，远远超出了我们现有，甚至可预见的未来的科技水平！这无异于要求原始人制造核武器！”
“正因为困难，所以才必须现在开始！”张诚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埃琳娜，“沃什博士，我知道其中的艰难。这可能需要几十年、几百年，甚至我们这一代人终其一生也只能看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曙光。但我们必须迈出这第一步！我们不能等到猎手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才去思考刀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酝酿已久的计划和盘托出。
“因此，我在此正式提议，并已获得联邦最高安全委员会绝密授权，启动代号‘破壁’的项目。”
全息屏幕上的图像变化，显现出项目的核心目标，文字简洁，却重若千钧：
【破壁项目】
终极目标：探索并理解超越三维的宇宙底层维度结构，为文明寻求终极生存之路。
阶段性目标一：维度感知。开发能够稳定观测和解析更高维度（超越常规三维空间）信息的技术手段。
阶段性目标二：维度干涉。寻找能够对高维空间产生微小但可控影响的方法，哪怕是瞬间的、局部的‘撬动’。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吸气声。这个目标太过宏大，太过超前，以至于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哲学宣言，而非可行的科研计划。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张诚坦然承认，“但我们并非从零开始。我们有无数学先贤留下的理论瑰宝——超弦理论、m-理论、圈量子引力……我们有与晶族交流中获得的一些关于高维空间存在的间接证据和数学提示。我们还有……绝望。”
他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却像重锤般敲在每个人心上。
“绝望，有时比希望更能催生力量。”张诚缓缓说道，“‘破壁’项目，将整合全球最顶尖的理论人才和资源，享有仅次于‘面壁计划’的优先级和近乎无限的经费支持。我们将不计代价，不问短期成果，只朝着这个唯一的方向前进。”
他看向在场每一位科学家，目光中充满了信任与托付。
“这不仅仅是一个科研项目，这是人类文明从被动承受命运，转向主动理解并尝试影响命运的第一步！是我们从猎物心态，转向……至少是试图理解猎手心态的开始。这或许是我们对抗‘收割者’唯一的、真正的关键。”
长时间的沉默。科学家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震惊、疑虑、兴奋、恐惧……种种情绪在他们眼中交织。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目标的遥远与艰难，但也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颠覆性的意义。
最终，埃琳娜·沃什博士缓缓站起身，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中重新燃起了挑战未知的火焰：“既然原始人连火都能发现，我们为什么不能尝试去触摸一下……维度之壁？”
她的表态像是一个信号。其他科学家也陆续起身，尽管脸色依旧凝重，但眼神中大多透出了一股属于探索者的坚定。
“破壁”项目，就在这地下深处的密室中，在外部世界一片恐慌与不安的背景下，悄无声息地启动了。没有盛大的揭牌仪式，没有媒体的聚光灯，只有一群最聪明的大脑，决定向着人类认知的绝对边界，发起一场悲壮而决绝的冲锋。
张诚知道，这是一场赌上文明气运的豪赌。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引来未知的风险。但就像他所说的，如果不想永远做被动等待猎杀的猎物，就必须尝试去理解猎场本身的规则。
“望舒”研究所的灯光，从此彻夜长明。这里进行的每一次计算，每一次推演，每一次微小的实验，都承载着整个文明在黑暗森林中，试图点燃第一缕属于自身理解的、微弱星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