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真真的眼皮猛地掀开,像是被人从深井里拽了出来。她第一眼就盯住了阿吉,目光没有半分迷蒙,反倒像刀子一样锋利。
她动得极快,腰间短刀“锵”地一声出鞘,刀尖直指阿吉心口,声音冷得像腊月的风:“你果然是他!”
林风手立刻按在了剑柄上,身体微侧,挡在慕容秋荻前面。庙里原本刚压下去的气氛,瞬间又绷紧了,连空气都像是凝住不动。
阿吉没动。
他站在原地,脸色一下子白了,嘴唇微微发抖,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盯着那把短刀,眼神变了,不再是刚才那个淡然扫地的落魄汉子,倒像是被拉回了某个他拼命想忘掉的夜里。
刀柄上,一个“谢”字刻得不深,但清晰可见,漆色有些剥落,边缘磨得光滑,显然是常年握在手里留下的痕迹。
林风眼角一跳,系统无声闪了一下:【检测到谢家信物,残留剑意等级:弱,来源:神剑山庄制式短兵】。
他没吭声,也没拔剑。这一刀不是冲他来的,他也插不上话。
铁真真一步步往前走,脚步虚浮却坚定,手臂稳得不像个刚醒的人。“你说你是阿吉,一个穷得连饭都吃不起的苦力。”她冷笑,“可这把刀,是神剑山庄给嫡系子弟防身用的。你当我是瞎子?”
阿吉喉咙动了动,声音低哑:“这刀……你从哪儿拿的?”
“你包袱里。”铁真真咬着牙,“那一夜,你在村外杀了三个人,血顺着溪水流了一里多地。我翻你东西找伤药,摸到了它。”
她的声音忽然抖了一下:“你那时候满手是血,脸上全是泥,我以为你是被人追杀的逃犯。可你不说,我不问,只给你包扎。我以为你是个好人,至少……是个愿意活下来的好人。”
阿吉的手扶上了供桌,指尖用力抵着木沿,指节泛白。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起伏剧烈,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我不是……为了杀人。”他终于开口,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是天尊的人,奉命取我性命。我躲了七天,他们追了七天。那一夜,他们堵我在溪边,我……只能动手。”
铁真真冷笑更甚:“所以你就杀了三个?包括那个跪着求饶的孩子?”
阿吉猛地咳了一声,整个人晃了晃。
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在供桌边缘,顺着木纹往下淌。他没擦,只是抬起头,眼睛红得吓人:“最后一个……是个少年。十五岁,最多十六。他手里拿着刀,可刀是歪的,手一直在抖。他跪下来,喊我‘大侠’,说他娘病了,他要钱买药……”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可我知道,只要我心软一秒,死的就是我。所以我……还是斩了下去。”
庙里一下子静得可怕。
林风站在原地,手还搭在剑柄上,却忘了松开。他见过杀人,也杀过人,但他从没见过一个人,把杀人的事说得像在剖自己的心。
铁真真握刀的手终于抖了一下。
她看着阿吉的脸,那张平日里麻木、疲惫、仿佛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脸,此刻却被痛苦撕得支离破碎。她忽然觉得,这把刀,不该对着他。
“我不是要怪你。”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沙哑,“我只是想知道,当年那个会把最后半块馍掰给我吃的阿吉,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还是说,从头到尾,你都只是个披着破衣的谢家三少爷,路过我这种人的苦难,随手施舍一点怜悯?”
阿吉没说话。
他慢慢弯下腰,像是承受不住脊背上的重量。他抬起手,想去碰那把刀,却又停在半空。
“那半块馍……是我偷的。”他低声说,“那天我饿得快晕了,看见摊子没人,顺手拿了两个。跑了两条街,才敢停下。我吃了一个,另一个……实在咽不下去。你坐在墙角,脸灰得像纸,我就……分了你一半。”
他苦笑了一下:“我不是善人。我只是……比你更怕死。”
铁真真怔住了。
她握着刀,站在那里,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她想起那个雨夜,阿吉把唯一的破油布披在她身上,自己淋得透湿;想起他半夜咳嗽,却把最后一口姜汤递给她;想起他说“人活着,总得信点什么”,可他自己,好像从来不信。
她缓缓放下刀。
刀尖垂地,发出一声轻响。
“那你现在信吗?”她问,“你还信人该活着吗?”
阿吉闭上眼,良久,才轻轻点头:“信。所以我没死。可每活一天,那一夜的事就多压一分。我不配当什么大侠,也不配被人敬仰。我只想……别再有人因为我而死。”
铁真真看着他,忽然鼻子一酸。
她没哭,只是把短刀慢慢收回腰间。动作很慢,像是在收回一段沉重的记忆。
林风这时才松开剑柄。
他看了看阿吉,又看了看铁真真,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练的那几道剑气,打得再准,也不过是花架子。这些人经历过的事,不是靠“放”和“收”就能懂的。
慕容秋荻一直没说话。
她靠在柱子边,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的一处裂痕,眼神飘忽,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直到这时,她才轻轻开口:“你杀的那个少年……姓陈,他娘叫陈吴氏,住在青石镇南头,靠织麻过活。他死前三天,刚卖了祖传的铜盆换药。”
阿吉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我派去的。”慕容秋荻看着他,语气平静,“他是第三批杀手。前两批折在你手里,我改了策略,找了些穷人家的孩子,给钱,给粮,让他们拿着刀去找你。我不在乎他们死不死,我只想知道——谢晓峰,到底会不会心软。”
她的嘴角扯了一下:“现在我知道了。你会心软,可你还是会杀。”
阿吉 staring at her, 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着供桌慢慢滑坐在地,背贴着木板,头低垂下去。血还在从嘴角渗出,滴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暗红。
铁真真看着他,忽然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布巾,轻轻按在他嘴边。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她说,“你活下来了,这就够了。至于那些事……既然你记得,那就说明你还没烂透。”
阿吉没抬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林风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练剑气时留下的热感已经散了,掌心冰凉。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就在这时,铁真真忽然抬起了头,看向庙门方向。
她的耳朵动了一下。
“有人来了。”她说,“脚步很轻,但不止一个。从西边绕过来的,走得不急,可……没有踩到落叶。”
林风立刻警觉,手再次按上剑柄。
慕容秋荻也站直了身体,眼神冷了下来。
阿吉依旧坐在地上,却没有再低头。他缓缓抬起眼,望向门口,目光沉得像井水。
铁真真站起身,一只手又摸上了腰间的短刀。
她的手指在刀柄上轻轻划过,停在那个“谢”字上。
然后,她突然笑了下。
“这次,换我护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