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手还搭在剑柄上,指节泛白。他站着,像是随时会倒,又像是永远不会倒。擂台木板被刚才那一剑震得裂开几道缝,灰尘还在缓缓飘落,混着阳光,落在他肩头。
赛华佗从摊子后头快步走来,手里捏着个小瓷瓶,眉头拧成疙瘩:“别硬撑,坐下。”
“坐了就起不来了。”林风咧嘴,牙龈渗血,说话漏风,“站着至少还能吓唬人。”
台下已经乱了套。有人喊他的名字,有人往台上扔铜板,还有个穿短打的少年学着他刚才举剑的动作,结果把自己绊了一跤,爬起来也不恼,反倒笑得比谁都响。
谢晓峰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侧,离得不远不近,正好能挡住从东边吹来的风。他没说话,只是把外袍解下来,轻轻搭在林风肩上。那衣服还带着体温,不算暖,但压住了颤抖。
“他们叫你宗师。”谢晓峰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听得见。
“谁?那些连剑都没摸过的人?”林风摇头,喉咙里发苦,“我连自己都快管不住,谈什么教别人?”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自街角掠出,速度不快,却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独孤求败站在空地上,仰头望着擂台,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亮得吓人。
“令牌给你了。”他说,“收不收是你的事,欠不欠是我的事。”
林风低头看掌心——那块漆黑的牌子正静静躺着,边缘磨得光滑,显然被人握了很多年。他本想直接扔回去,可手指动了动,终究没甩。
“我不靠这个号令别人。”他抬手,将令牌轻轻放在脚边的石板上,“剑是自己的,路也是自己的。你要认我,我不拦你;你要传名,我也管不着。但这东西,用不上。”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低声议论:“真不要?这可是剑魔令啊!”“他是不是不识货?”“你懂什么,这才是高手做派!”
独孤求败盯着那块令牌看了两息,忽然笑了。笑声不大,却让四周莫名安静下来。
“行。”他说,“那就当你欠我个人情。哪天我要你出一剑,你不许推。”
说完,转身就走。一步跨出三丈,再一步,人已在街尾。风吹起他宽大的袖口,像一对收拢的翅膀,转瞬便融进巷子深处。
林风望着那空荡的路口,没动。良久,才慢慢弯腰,把令牌捡了起来,塞进怀里。不是因为想要,而是觉得——既然人家送了,扔地上总归不太地道。
“你还真收了?”赛华佗凑过来,一脸不可思议。
“收的是情,不是权。”林风拍了拍胸口,闷哼一声,“再说,万一哪天他真来找我兑现,我拿不出来,岂不是显得太小气?”
赛华佗翻了个白眼:“你就非得给自己找点麻烦?”
“江湖人,不怕麻烦。”林风笑了笑,牙齿上的血迹还没擦,“怕的是没事干。”
这时,一个拄拐的老者颤巍巍走上台来,身后跟着十几个百姓。他跪在地上,额头触板,声音沙哑:“老朽练剑四十年,从未见过今日之剑。不杀而胜,止戈为武……您才是真正的剑道宗师!”
林风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扶人:“使不得!真使不得!”
老人被拉起来,手还在抖:“那一剑若落下,天下谁能挡?可您收住了。这不是功夫高,这是心性稳。”
“我不是稳。”林风声音沉下去,“我是差点没刹住车。要是那一剑真劈实了,现在躺在这儿的就是他。”他指了指独孤求败消失的方向,“你们夸我仁义、高明,可你们不知道,那一刻我根本控制不了剑。它要往下走,我就得跟着走。最后能停,一半靠谢前辈一句话点醒,一半是运气。”
众人静了下来。
有个年轻剑客忍不住问:“那……您是怎么收回来的?”
“我没收回来。”林风老实说,“我是骗它的。把医术里的引气回流法套在剑气上,让它以为自己回了家,其实绕了个圈。这招只能用一次,下次未必灵。”
这话一出,反而引来一片喝彩。
“敢说实话的高手,才是真高手!”有人喊。
“我就说嘛,哪有那么玄乎的事!他也是人,也会累会伤,这才像话!”
一个小男孩挤到前头,仰头问:“叔叔,我能学你那一剑吗?”
林风蹲下来看他,眼睛有点花,还是笑了:“你想学哪一剑?”
“就是发光的那一剑!青青的,像春天的小草!”
周围人哄笑。林风也笑,笑完咳了两声,从怀里摸出一块糖塞给孩子:“等你胳膊有力气挥竹条了,再来找我。现在先吃糖,长个子。”
孩子蹦跳着跑了。赛华佗看着他背影,轻声说:“你刚才是真怕了吧?”
“怕?”林风靠着柱子坐下,终于肯松一口气,“怕得要死。十四剑不是武功,是劫数。谁练谁进鬼门关。我能活着站这儿,不是我厉害,是我背后有人拉了我一把。”
谢晓峰站在旁边,依旧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太阳偏西,市集重新热闹起来。卖饼的重新支起炉子,说书的已经开始编段子:“话说那日洛阳擂台,天现青虹,一剑未落,万众归心……”
林风听着,摇头:“这说得也太离谱了。”
“人家要吃饭。”赛华佗耸肩,“你给素材,他们加工,天经地义。”
“那也不能把我写成神仙。”林风嘟囔,“我又不是不吃五谷杂粮。”
“那你倒是说说,你现在最想吃什么?”
林风闭眼想了想,睁开时眼里有了光:“一碗热汤面,加两个荷包蛋,再撒点葱花。要是有卤肉,来二两也行。”
“这就对了。”赛华佗拍腿,“剑可以超凡,胃得接地气。”
三人慢慢走下擂台。木梯吱呀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旧事的灰烬上。身后,欢呼声仍未停歇,有人开始唱新编的小调,词儿还不太顺,调子却欢快得很。
路过一家酒楼时,掌柜的探出身子,拱手道:“三位爷,楼上雅座给您留着!今天这顿,小店请!”
林风摆手:“不必了,找个干净小馆就行。太贵的菜,我怕吃完付不起账。”
“您付得起。”掌柜的笑呵呵,“全城都知道您赢了千两黄金的擂台,还打败了传说中的剑魔。”
“那是谣言。”林风皱眉,“擂台赏金没人来领,早就撤了。至于打败……”他回头看了一眼空荡的街道,“胜负不在输赢,在有没有走回头路。”
赛华佗叹气:“你越解释,他们越信你是高人。”
谢晓峰走在最后,忽然开口:“有些人,宁可相信神话,也不愿面对真相。你说你差点失控,他们听成了‘收放自如’;你说你靠运气,他们听成了‘深藏不露’。这不是你错了,是他们需要一个榜样。”
林风沉默片刻,点头:“那我尽量别摔得太难看。”
他们在一条窄巷口停下。小面馆冒着热气,老板正往锅里下面条。香味飘出来,林风深深吸了一口,肚子应景地叫了一声。
赛华佗笑出声:“瞧,宗师也会饿。”
“宗师也是人。”林风搓了搓脸,把疲惫揉进掌纹,“而且是个快饿瘫的人。”
他正要掀帘进去,忽然一顿,手停在半空。
怀里那块令牌,不知何时竟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