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划过地面,留下一道带血的痕迹。林风站在半开的冰门前,左臂像块冻透的铁条,沉得抬不起来,却又隐隐发烫,仿佛有东西在冰壳底下烧。
虚远没再说话,只是抬起右手,从怀中取出一支暗红如血的短箫。箫身细长,表面布满裂纹,像是随时会碎。他将箫凑到唇边,手指微颤,吹出第一个音。
那声音不高,却穿透寒雾,直钻耳膜。林风只觉胸口一闷,像是被人轻轻推了一把。紧接着,冰门后的黑暗里浮出一点白影——是个女子轮廓,披着宽袖长袍,面容模糊,可那姿态,分明是灵鹫宫主的模样。
“以折梅手化冰为水……”虚影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像风吹残烛,“水载魂归,符自解……”
林风眯起眼。这话听着像指引,可那语气太平,平得不像活人,倒像背书的傀儡。更怪的是,虚影脚下没有影子,而它身后的冰壁上,竟映出了两个人的影——另一个,是李秋水的脸。
他没等想完,黑液就从地缝里喷了出来。
不是渗,是喷,像地底有人猛地吐了一口浓痰。漆黑黏稠的液体撞上虚影,瞬间缠住她的脚踝,往上爬,快得惊人。那女人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被黑液裹成一团,脸还在动,嘴一张一合,却再没声音出来。
“收箫!”林风吼了一声。
虚远猛然醒神,血玉箫离唇。可晚了。
地面炸开。
上百只通体漆黑的虫子从裂缝里涌出,每一只都生着两对薄翅,六足带钩,口器张开时泛着幽蓝寒气。它们飞得极快,贴着地面掠行,所过之处石面冒烟,像是被酸蚀过一般。
林风一剑扫出,剑风卷起三只,可刚斩落,那虫尸落地竟“嗤”地一声融化,黑水四溅,差点沾到他靴底。
“别让它们近身!”他低喝,右腿伤口还在流血,站都站不稳,只能拄剑撑地。他眼角一跳,看见一只虫子飞向虚远后颈——老头正低头查看血玉箫上的裂纹,毫无察觉。
他来不及多想,左手虽被冰封,但还能勉强转动肩肘。借着腰力一拧,整个人侧扑过去,剑柄横甩,将那虫子砸飞。虫身撞墙,炸成一团黑浆,墙面立刻凹下去一块。
“这玩意儿吃什么长大的?”他喘了口气,抹了把溅到脸上的冷汗,“粪坑里的锈铁?”
虚远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是把血玉箫塞回怀里,退到他身边。
虫群已围成半圆,不再急攻,而是缓缓逼近,翅膀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无数人在耳边磨牙。林风忽然觉得脑子里闪过一段画面——破庙、雪夜、铁真真躺在血泊里,睁着眼看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他晃了晃头,舌尖狠狠顶了一下上颚。
幻觉来了。
这些虫不止咬人,还啃记忆。
他闭了闭眼,想起之前在冰窖逼毒时,剑尖凝出的那朵冰花。那时寒气外放,温度骤降,连呼吸都能冻住。现在这些虫怕火怕劲,但未必扛得住极寒。
问题是,他体内北冥真气已被毒符吸走大半,阳火更是早被压制得只剩一丝余温。要寒极之气,就得把剩下的火与寒强行糅在一起,走火入魔的风险,比断条胳膊还高。
可眼下也没别的路。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脑,神志一清。随即逆转经脉,将残存的八荒功阳火从丹田抽出,硬生生拽向剑脉。北冥寒劲迎头撞上,两股气在剑心交汇,发出“咯吱”般的异响,像是骨头在碾碎。
剑身开始发烫,又迅速结霜。
“要疯就疯一把。”他低声道,右臂猛震,剑锋斜指地面。
下一瞬,他使出了夺命十三剑中的“断魂枝”,但变了味——原本凌厉决绝的一剑,此刻多了几分折梅手的婉转走势,剑意如梅枝斜出,先抑后扬。
剑光绽开。
不是一道,是一片。
层层叠叠的剑气如梅花绽放,每一缕都带着刺骨寒霜。最先扑来的十几只毒虫当场冻结,翅膀僵直,坠地即碎。林风旋身横扫,剑锋划地成圈,寒气随剑扩散,地面迅速结出一圈冰环,将两人护在中央。
虫群撞上冰壁,纷纷滞空,翅膀结霜,动作迟缓。后续的虫子前赴后继,可每靠近一分,寒气就厚一分。不过几息,冰层叠加,竟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冰墙,上百只毒虫被封在其中,像琥珀里的虫尸,栩栩如生,却已死透。
林风单膝跪地,剑插进冰面才稳住身体。他喘得厉害,额头冷汗刚冒出来就结了冰珠。
“你……是怎么做到的?”虚远蹲下身,声音有些抖。
“瞎试的。”林风咧嘴一笑,嘴角渗血,“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不如临死前创个新招,好歹留个名。”
虚远没笑,目光落在冰墙上那些被冻住的虫子上,眉头越皱越紧。
就在这时,那团被黑液吞噬的虚影突然抖了一下。
黑液从中裂开,一道微弱金光从指间溢出。那手抬了起来,指尖朝天,嘴里挤出几个字:“……化冰为水,以水载魂……再引归……”
话没说完,黑液反卷,彻底吞没。
林风却听得清楚。他低头看自己左臂,冰壳下的黑气仍在蠕动,但频率变了,和刚才那声龙吟响起时的震动节奏一致。他忽然想到什么,用剑尖轻点冰面,感受地脉传来的微震。
一下,两下,三下……和他手臂里那枚符印的跳动,完全同步。
“原来不是让我融冰。”他喃喃道,“是顺着它的节奏,把寒流导走。”
折梅手讲究“摘取无形,换位无痕”,生死符却是“刻印于内,控人生死”。两者看似对立,实则都讲一个“顺势”。之前他拼命压毒,反倒激得毒符反扑;现在若能借地脉之势,把寒流从主经引向旁络,至少能拖住爆体的时间。
他盘膝坐下,右手指尖抵住左腕冰壳边缘,开始缓缓运功。
真气如丝,探入冰层,触到那黑气时,像碰到烧红的铁。他忍着痛,一点点引导寒流往手少阴经偏移。起初极难,那黑气像有意识般抗拒,可当他默念“化冰为水”四字,剑意微动,竟真的让一股寒流软化下来,顺着手厥阴经滑向腋下。
“成了?”他睁开眼。
虚远摇头:“只是暂时分流。你体内经络狭窄,撑不了太久。”
“够了。”林风冷笑,“我又不要它一辈子听话,只要它别在我脑子炸开就行。”
他说完,闭目继续导引。每一次推动寒流,都像在刀尖上走路,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但他渐渐摸到了门道——每当剑鸣余音在脑海中回荡,毒符就会短暂停滞,像是畏惧那股力量。
所以他一边运功,一边在心里默想那声龙吟。
不知过了多久,左臂的冰壳终于出现裂纹,不是向外崩,而是向内收缩。黑气被逼入深层经络,皮肤颜色从青紫转为灰白。
他松了口气,睁开眼。
虚远正盯着冰门后的黑暗,脸色难看。
“怎么?”林风问。
“血玉箫……在响。”老人低声说。
林风一愣。箫明明收着,哪来的响?
可下一秒,他也听见了——不是耳朵听到的,是骨头在震。那支血玉箫正在虚远怀里,自行发出极低的嗡鸣,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
虚远伸手去掏,指尖刚碰到箫身,一道血线就从他掌心渗出,顺着裂纹流入箫管。箫身微亮,竟浮现出一行小字:
“魂不归处,梅不开。”
林风盯着那八个字,忽然笑了:“你这破箫,还挺会写诗。”
话音未落,冰门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不是风,不是虫,是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淡,很远,却清晰得像是贴着耳根说的:
“你不怕死,倒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