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的手指还停在手机屏幕上，那行字只写了一半：“儿子问我明天能不能一起去看看那只猫。”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好像它会自己长出更多的内容来。
客厅里很安静。亲戚们走后，空气像是被抽空了一部分，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轻了。老夫子临走前放下的那支笔还在茶几上，笔尖朝上，像一根小旗杆插在那里。秦先生伸手把它拿起来，笔盖早就丢了，但他没去管，只是用手指来回摩挲着笔身上的划痕。
他忽然想起昨晚儿子叫他“爸”的那一声。不是冷冰冰的回应，也不是敷衍地哼一声，是抬起头，看着他，清清楚楚地说出来的。那时候他还愣了一下，差点忘了回话。
还有女儿拼完图后问的那句“我们以后还能拼吗”，她眼睛亮亮的，像是在等一个承诺。
这些事不大，可以前从没发生过。
他慢慢翻开日记本，在昨天那句“拼图找到了丢的那块”下面，写下新的字：“今天，他叫我‘爸’了。”
写完这一句，手有点抖。他没擦掉，也没重写，就这么留着。他知道这不是成绩报告单，也不是老师写的评语，但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听见了孩子的心跳声。
第二天早上，儿子站在门口穿鞋，动作比平时慢。秦先生没催他，只是递过去一杯温水。儿子接过时说了句“谢谢”，声音不大，但听得清。
到了学校，老师点名说谁作业没交，儿子低着头站起来。秦先生晚上才知道这事。他回来时，儿子已经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不说，脸绷得很紧。
妻子坐在旁边，眉头皱着：“是不是这几天太松了？他以为不写作业也没事？”
秦先生没接话。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打开日记本，翻到最新一页。他指着上面写着的几条记录：“昨天他主动帮我拿快递，前天晚饭时说了两句班里的事……这些你也看到了。”
妻子没说话。
他又说：“他这次没交作业，是因为数学题卡住了。他不是不想做，是没做完。”他顿了顿，“我小时候也这样，越不会越不敢动笔。”
儿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秦先生把本子合上，放在茶几上。“我知道你尽力了。昨天你还愿意和我说话，这就比以前强。”
儿子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了句：“下次我会早点开始写。”
秦先生点点头，没再多说。
周末那天，学校发通知组织环保志愿活动。往年都是家长逼着去，这次儿子吃完早饭就问：“我能报名吗？”还转头问妹妹要不要一起。
秦先生有点意外，但他没表现出来，只说：“想去就去，我陪你。”
活动当天，兄妹俩穿着统一的红马甲，在小区花园里捡垃圾、分类、贴标语。儿子负责拍照，妹妹举着牌子站在路口提醒居民。两人配合得挺好，中途还帮一位老人把一堆旧纸箱搬到了回收点。
班主任拍了几张照片，顺手发到了班级群里。群里一开始没人说话，后来有几个家长点赞，说“这孩子挺有责任心啊”。
亲戚里有人看到了，私下议论起来。大姑的女儿在群里，看见照片后回家说了几句。大姑听说后，嘀咕了一句：“他们家孩子不是天天玩拼图吗？怎么还参加活动了？”
这话没人回，但她心里其实松了口气。
活动结束那天晚上，秦先生在家里的墙上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儿子主动报名参加志愿活动，全程认真完成任务。”
第二天，又贴了一张：“女儿把同学送她的贴纸分了一半给哥哥。”
再后来，是“儿子自己检查了一遍作业才睡觉”“女儿画了一幅全家一起看猫的画”。
墙上的便利贴越来越多，颜色也不一样。有的是黄色，有的是粉色，排得密密麻麻，像一片小小的森林。
老夫子某天过来串门，看了一眼墙，笑了：“你在建一座看不见的桥。”
秦先生没明白：“什么桥？”
“孩子和你之间的。”老夫子说，“以前你们各走各的路，现在你慢慢走到他旁边了。”
秦先生没说话，低头看了看桌上的日记本。女儿画的那只瘸腿猫被她贴在了封面，用胶带粘得整整齐齐。猫的腿歪着，但它往前走的样子还挺坚决。
几天后，大姑路过秦先生家，顺道进来坐一会儿。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面墙，站那儿看了好久。便利贴上的字她基本都认得，有些是孩子的笔迹，有些是秦先生写的。
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也许……是我们太着急了。”
秦先生正在整理照片，听见这话，抬了抬头，没接话。
大姑又看了看沙发上并肩坐着的两个孩子，一个在翻画册，一个在折纸飞机。两人时不时说句话，还会笑一下。
她起身要走的时候，对秦先生说：“下回家里吃饭，叫上他们吧。好久没一起吃了。”
秦先生答应了。
等人都走了，他回到书房，拿出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他想写点什么，想了想，写下一句：“他们开始相信我了。”
写完，合上本子，放在书桌正中间。
女儿跑进来，手里拿着刚折好的纸飞机。她递给爸爸：“这是我做的，能飞很远。”
秦先生接过，看了看。机翼折得不太齐，一头高一头低，明显是新手做的。
他站起来，走到阳台，用力一掷。
纸飞机晃了一下，撞上了晾衣杆，掉了下去。
女儿哎了一声，赶紧跑出去捡。
秦先生站在阳台上，看见她蹲在楼下花坛边，一边捡一边笑。儿子也跟着跑下来，抢过飞机说“我来试”。
两人争了一会儿，最后一起研究怎么改翅膀的角度。
秦先生看着他们的背影，没动。
风吹过来，把窗帘掀起来一点，碰到了墙上的便利贴。一张粉红色的纸角翘了起来，像谁悄悄举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