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高顺与刘虞，李肃马不停蹄，率领随从与数十名陷阵营旧部（高顺特意安排，意在查看一下公孙瓒情况），一路东行，直趋渔阳。马蹄踏过初夏略显泥泞的官道，卷起阵阵烟尘。他端坐马上，脑海中反复推敲着即将面对公孙瓒时可能出现的种种情景，以及应对之策。
这段时日，他通过绣衣府的渠道以及沿途探访，早已将公孙瓒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这位“白马将军”的经历，堪称一部与袁绍的恩怨情仇录，其间夹杂着野心、背叛与血泪。
当初公孙瓒与袁绍曾有“白马之盟”，约定共图大事。公孙瓒派其弟公孙越助袁绍夺取冀州，自认出力甚多，冀州这块肥肉，理应有他一份。岂料袁绍坐稳州牧之位后，翻脸不认人，寸土不让。紧接着，公孙越在协助袁绍攻打孙坚时，竟“意外”被流矢射杀。大将死于阵前时机如此巧合，由不得公孙瓒不怀疑这是袁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毒计，意在吞并他派去的兵马，独霸冀州。
此仇此恨，如何能消？界桥之战，公孙瓒亲率三万大军，麾下威震塞外的“白马义从”更是倾巢而出，誓要踏平袁绍，报仇雪耻。然而，命运给了他沉重一击。袁绍麾下麴义率领先登死士，以强弓硬弩大破白马义从，公孙瓒遭遇生平未有之惨败，三万大军土崩瓦解，赖以成名的精锐几乎损失殆尽。奇耻大辱，刻骨铭心，双方自此结下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去年年底的龙凑之战，公孙瓒再次兴兵，意图挽回颜面，结果仍是铩羽而归。接连的重创，使得他实力锐减，如今蜷缩在渔阳郡，昔日纵横北疆的白马将军，麾下能战之兵十不存一，可谓英雄末路，虎落平阳。
此外，公孙瓒与幽州牧刘虞的矛盾亦是公开的秘密。一个主张对胡人强硬，以杀止杀；一个力主怀柔安抚，以德服人。政见截然相反，冲突在所难免。若非朝廷（实为董卓把控时期）无力顾及，加之后来高顺率军入驻幽州，在一定程度上震慑并平衡了局势，恐怕幽州内部早已先乱起来。
李肃还注意到一个有趣的关联：刘备、关羽、张飞乃至刚刚在凉州大放异彩的赵云，都曾短暂依附于公孙瓒麾下。这份香火情分，或许在关键时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将这些信息在脑中梳理完毕，李肃对说服公孙瓒多了几分把握。此人训练兵马确实有一套，然刚愎骄傲，连番大败后更是敏感多疑，但其与袁绍的仇恨不可调和，对恢复实力、重振声威的渴望也必然极其强烈。朝廷此刻伸出橄榄枝，只要方式得当，未必不能将其拉拢。
数日后，风尘仆仆的一行人终于抵达渔阳郡治所渔阳县城。
尚未入城，便已感受到一股与广阳郡迥异的肃杀氛围。城墙之上，守军甲胄鲜明，弓弩齐备，巡逻队往来频繁，眼神警惕。城外校场，隐约传来新兵操练的呼喝之声，虽略显稚嫩，却透着一股不肯服输的韧劲。显然，公孙瓒并未因连番挫折而彻底消沉，而是在抓紧一切时间重整旗鼓。
听闻天子使者抵达，公孙瓒的反应正如李肃所料，先是本能地排斥与反感。他此刻正是最为敏感脆弱之时，朝廷此前派高顺助刘虞，使得刘虞手握三万余精锐兵马，实力已然压过他。而他辛苦重建的白马义从尚在雏形，新募士卒训练未精，那麴义步兵弓弩兵配合无间、传闻中比麴义先登营更胜一筹的高顺陷阵营，他内心深处岂能没有忌惮？
“朝廷此时派使者来，莫非是见某势弱，欲效仿袁绍，行那落井下石、逼某交出兵权之事？”公孙瓒心中疑窦丛生，脸色阴沉。
但他转念一想，吕布何等骁勇？不也在麴义手下吃了大亏？自己败给麴义，似乎……也不算太丢人？更何况，来的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使者，自己若连见都不敢见，岂非显得心虚胆怯，徒惹人笑话？
权衡利弊，尽管心中不快，公孙瓒还是下令，以应有的礼节，迎李肃入城，在郡守府正厅接见。
渔阳郡守府，较之蓟县的高顺军府，更多了几分边塞的粗犷与军旅的简朴。
厅内陈设简单，兵器架上的长槊擦拭得锃亮，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马革气味。
公孙瓒端坐主位，一身常服，未着甲胄，但腰杆挺直，眼神锐利如鹰，即便刻意收敛，那股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气势依旧迫人。他身旁站着几名心腹将领，皆面色沉肃，隐隐形成拱卫之势。
李肃步入大厅，神色从容，对着主位上的公孙瓒躬身一礼：“大汉天子使者李肃，奉旨觐见奋武将军、蓟侯！”
公孙瓒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声音不冷不热：“李使者远来辛苦。不知陛下此时遣使前来渔阳，所为何事？”他刻意省略了“圣旨”二字，语气中带着审视与疏离。
李肃不以为意，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以明黄锦缎包裹的圣旨，双手捧起，朗声道：“奋武将军、蓟侯公孙瓒接旨！”
见到圣旨，公孙瓒眼神一凝，厅内气氛瞬间紧绷。他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缓缓起身，撩衣跪倒在地：“臣，公孙瓒，接旨。”其身后众将也随之跪拜。
李肃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用清晰而庄重的声音宣读：
“制曰：朕闻褒功赏德，国之常典；抚顺讨逆，君之明义。奋武将军、蓟侯公孙瓒，昔诛董卓，首倡义兵，忠勇可嘉，功在社稷。其后镇守北疆，慑服胡虏，使塞外之马不敢南牧，幽燕之民得享暂安，劳苦功高，朕甚念之。”
开篇定调，先是肯定了公孙瓒昔日讨董和戍边的功劳，这让原本心存抵触的公孙瓒神色稍缓，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
李肃继续念道：“然，前岁以来，幽州多故，将帅失和，此非卿与刘幽州之本意，实乃国贼董卓肆虐，隔绝中外，致使政令不通，赏罚不明，边军粮饷匮乏，将士心有怨望所致。刘虞仁民爱物，卿为国戍边，皆无过错。过错者，董卓也！今董贼已诛，朝廷廓清，朕心甚慰，亦深憾前时未能早定乾坤，致使边将蒙尘，将士受苦。”
这番话，巧妙地将公孙瓒与刘虞的矛盾根源归咎于已死的董卓，为双方都找了台阶下，既肯定了刘虞的抚民政策，也认可了公孙瓒的戍边之功，言辞恳切，充满了“理解之同情”。公孙瓒听着，不由得微微动容，心中那股被朝廷“忽视”甚至“打压”的怨气，消散了不少。
“卿之忠悃，朕已知之；卿之勋劳，朕必酬之！”李肃声音提高，转入实质性的封赏，“着即晋封公孙瓒为易侯，食邑增至二千户！赐金二百斤，蜀锦五百匹，精铁三千斤，粟米一万石，以犒赏将士，充实军资！”
听到这里，公孙瓒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本以为朝廷是来问责或削权的，万万没想到，非但没有剥夺他任何东西，反而加官进爵，赏赐如此丰厚！金银锦缎尚在其次，那三千斤精铁和一万石粟米，对于正急于恢复元气的他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
“另，”李肃顿了顿，看向公孙瓒，语气意味深长，“朕知卿与袁本初，有杀弟之仇，败军之恨，此仇不共戴天！袁绍名为汉臣，实为汉贼，割据自立，对抗朝廷，其罪罄竹难书！望卿暂敛悲愤，养精蓄锐，整军经武。待到他日王师北定，朕必令卿为前部先锋，手刃仇雠，以雪前耻，告慰公孙越将军在天之灵！”
此言一出，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滚油，瞬间点燃了公孙瓒压抑已久的复仇火焰！他双目陡然赤红，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朝廷不仅理解他的仇恨，更明确支持他复仇，甚至承诺让他担任先锋！
“臣……公孙瓒……”公孙瓒重重叩首，“领旨谢恩！陛下隆恩，天高地厚！瓒，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必当整饬兵马，谨守边疆，静待王师，誓杀国贼袁绍，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他双手接过李肃递来的圣旨，这一刻，他对长安那位少年天子的观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最初的猜忌、防备，转变为感激之情。
李肃含笑扶起公孙瓒：“将军请起。陛下常言，北疆安危，系于将军与高都督之身。望将军与高都督、刘幽州消除隔阂，同心协力，则幽州固若金汤，袁绍不足虑也。”
随后，李肃带来的赏赐被一一抬入府中，光彩夺目的蜀锦、至于粮草则有刘幽州后续提供，蜀锦么自然是暂时没有，无不彰显着朝廷的诚意与实力。公孙瓒麾下将领见此，亦是士气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