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临湘归途的行辕。“陛下！”庞统率先抢上前，扶住刘协微微摇晃的身形，素来沉稳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惊惶与痛惜。陛下是荆南的魂，是所有人的主心骨，绝不能在此刻倒下！
庞统声音发颤却强自镇定：“快！传医官！不！传我们带来的御医！”
刘协猛地一挥手，力道之大，几乎将庞统推开。他用手背狠狠擦去唇边和下颚的血迹，那抹猩红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他不需要搀扶，不需要安慰，他需要的是绝对的清醒和冷酷的决断。历史的惯性，吕蒙的白衣渡江以他最没有想到的方式到来了。
“朕没事。”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稳定，那双之前因震惊和怒火而血红的眼睛，此刻深邃如同寒潭，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碎、冰封，只剩下纯粹的算计与杀意。“一点淤血而已，吐出来，脑子更清楚。”
他目光扫过殿内的文臣武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江夏丢了，刘琦殉国，皇叔败走！此乃国殇，乃奇耻！但天，还塌不下来！”
他一步踏到那巨大的沙盘前，染血的手指重重戳在代表江夏的位置上，仿佛要将那地方彻底碾碎。
“吕蒙白衣渡江，够狠，够毒！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这也暴露了孙权的全部野心！他不要益州的残羹冷炙，他要的是朕的荆州，是朕的根基！”刘协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他以为拿下江夏，就能锁住长江，扼住我荆南的咽喉？做梦！”
“传令诸葛亮。”
“即刻起，丞相总揽全局，稳定临湘，调度后勤，安抚人心！告诉荆南所有官员、将士、百姓，朕与你们同在！荆南，乱不了！”刘协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庞统，随朕行动！所有影卫、信鸽通道，全部启动最高级别警戒！朕要知道江东军每一个动向，要知道刘备、张飞确切的位置和伤势！”
“臣遵旨！”影与庞统齐声领命。
“陛下，那我们……”一名将领忍不住出声，脸上满是悲愤与求战的渴望。
“我们？”刘协冷笑一声，手指从江夏猛地划向临湘，“回师！立刻回师临湘！”
他目光扫过沙盘上桐柏山的方向，又扫过交州，最终落在那片广袤的中原之地，眼神变得幽深难测。
“吕蒙拿下江夏，立足未稳，孙权需要时间消化战果，也需要防备我们的反扑和来自北面的威胁。曹丕和司马懿，绝不会坐视孙权独吞江夏，壮大势力。”刘协的思维在高速运转，尤其是对司马懿其人的了解，在此刻化为了冰冷的筹码，“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窗口！必须在孙权站稳脚跟，曹魏做出反应之前，夺回江夏！打断孙权的脊梁！”
“可是陛下，”庞统急道，“我军主力分散，桐柏山云长部被夏侯惇盯死，交州文远被周瑜牵制，魏延将军孤悬益州南部……我们手中能动用的，只有这两万西征军团和临湘的留守兵力！兵力不足啊！”
“兵力不足，就用装备和战术来补！”刘协斩钉截铁，“我们这两万人，是荆南最精锐的新军，装备了最好的武器！工部库存的所有‘雷霆-II型’火炮、‘神臂弓’、‘雷火’罐，全部启用！朕亲自带着它们，打回江夏！”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而且，谁说要我们独自面对孙权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北方，曹魏权力中枢的许都。
“传朕密令，”刘协的声音压低，却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动用我们在许都最高级别的暗线，想办法，给司马懿递一句话。”
殿内众人屏住了呼吸，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与司马懿接触？那个如同毒蛇般蛰伏的曹魏权臣？
刘协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告诉他：‘仲达公欲展鸿鹄之志，岂能久困于浅滩？江夏风起，或可助公乘风破浪。若公能按兵不动，坐观龙虎相争，朕愿送公一份天大的功劳，助公……染指军权，稳固朝堂。’”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这是要要以利诱之，行驱狼吞虎、甚至与虎谋皮之计！
“陛下！司马懿奸猾似鬼，野心勃勃，与之合作，无异于与毒蛇共舞！一旦被他反噬……”庞统失声劝阻。
“朕知道他是毒蛇！”刘协打断他，眼中闪烁着超越时代的光芒，“但正因为他有野心，才不会甘心永远被曹丕，被那些曹氏、夏侯氏的老将压在下面！曹操死了，曹丕根基未稳，正是司马懿扩张权力的最佳时机！孙权拿下江夏，势力大涨，最睡不着觉的，除了朕，就是他司马懿！”
他看向庞统：“士元，你以为如何？”
庞统沉吟片刻，恢复了平日的从容，眼中睿智的光芒闪烁：“陛下此计，行险，然……直指人心要害。司马懿隐忍多年，所图甚大。眼下曹魏外部压力骤减，荆南陷入东西两线作战，内部权力交割正是关键。若有一份‘退敌’或‘开疆’的大功，且能借此插手军务，他定然心动。只是……此人多疑，陛下如何取信于他？又如何确保他不出兵？”
“取信？”刘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朕不需要取信他，朕只需要让他看到利益，看到风险。按兵不动，他可得功劳，可掌军权，可坐视朕与孙权两败俱伤。若出兵干预，无论帮谁，都会打破平衡，可能引火烧身，也可能让曹丕找到借口收回权力。司马懿是聪明人，他知道怎么选。”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一步棋：“至于功劳……传令桐柏山荀彧，关羽所部，做出粮草不济、士气低迷之态，分批‘秘密’向宛城方向后撤三十里，让出前沿部分无关紧要的据点。同时，将这份‘我军因江夏之败，被迫收缩北线防线’的‘绝密’情报，‘不小心’泄露给夏侯惇的斥候。”
庞统眼睛猛地一亮：“陛下是要……送一场‘收复失地’的功劳给司马懿？”
“不错！”刘协冷然道，“关羽‘败退’，夏侯惇必会进军‘收复’。这份战功，自然会算在坐镇后方、‘运筹帷幄’的司马懿头上。曹丕大喜之下，司马懿借机推荐亲信将领接管部分前线防务，顺理成章！”
“而我们从桐柏山撤出的一万五千新军，”刘协的手指重重敲在沙盘上，从桐柏山划出一条弧线，直指临湘，“就是朕夺回江夏的奇兵！”
殿内众人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迷雾，瞬间明白了刘协的全盘谋划！以北方暂时的“退却”和一份“功劳”，换取司马懿的按兵不动和内部争权，从而腾出关键兵力，集中所有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反扑江东，夺回江夏！
此计胆大心细，将敌我双方最高层的野心和心理都算计了进去！
“可是陛下，”庞统仍有顾虑，“司马懿若收了功劳，却出尔反尔……”
“他不会。”刘协斩钉截铁，“至少短时间内不会。他需要时间消化权力，需要朕和孙权继续互相消耗。在他彻底掌控曹魏军权之前，一个混乱的、与江东持续血战的荆南，比一个被快速平定或者与曹魏直接开战的荆南，对他更有利。这就是阳谋，他看穿了，也得接着！”
“立刻执行！”刘协不再给众人质疑的时间，果断下令，“庞统，拟密令，八百里加急，分别发往许都、桐柏山、交州！诸葛亮，安排撤离事宜，我们连夜返回临湘！两万西征军团，携带所有重型装备，即刻开拔！”
“臣等遵旨！”这一刻，所有的犹豫和震惊都被刘协那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所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绝。
数日后，许都，司马懿府邸，密室。
烛光摇曳，映照着司马懿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他手中捏着一封薄如蝉翼、用特殊药水写就的密信，信上的内容，正是刘协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那句话。
饶是司马懿城府深如渊海，此刻捏着密信的手指，也微微颤抖了一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骇然与难以置信。
“鸿鹄之志……浅滩……乘风破浪……”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在他内心最隐秘、最不容窥探的野心上。
刘协……他怎么会知道？！此事自己隐藏极深，连家中妻儿都未必全然知晓，这远在荆南、年纪轻轻的伪帝，是如何一眼看穿他心底那蠢蠢欲动的巨兽？
是猜测？是试探？还是……他真的有窥探人心之能？
司马懿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这个对手，比他想象中更加可怕，不仅拥有诡奇的火器和新政，更有着洞察世情的毒辣眼光。
但紧接着，那股寒意就被巨大的诱惑所取代。
“按兵不动……天大的功劳……染指军权……”司马懿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刘协开出的条件，精准地命中了他当前最大的需求和瓶颈。他虽得曹丕倚重，参与机要，但军权始终被曹氏、夏侯氏宗亲牢牢把持，他难以插手。若能借此机会……
就在这时，心腹幕僚悄然入内，送来了另一份来自襄阳前线夏侯惇的紧急军报——关羽部似因江夏之变及后勤问题，军心不稳，已开始向后撤退，让出部分防区！
司马懿看着这份军报，再看向手中那封密信，瞳孔骤然收缩。
刘协……不仅看穿了他的野心，开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甚至连这份“功劳”都替他准备好了！这份算计，这份狠辣，这份将敌我乃至第三方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魄力……
司马懿缓缓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惊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忌惮、欣赏与冰冷决断的复杂神情。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条上，缓缓写下了几个字，然后递给心腹。
“将此信，通过老渠道，送回去。”
心腹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只有一个字：
“可。”
烛光下，司马懿的侧脸隐在阴影中，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
刘协欲借他之力对付孙权，他何尝不能借刘协之手，撬动曹魏内部的权力格局？
与此同时，江夏城头。
已然更换上江东旗帜的城楼之上，吕蒙按剑而立，眺望着西面荆南的方向。江风猎猎，吹动他身后的披风。拿下江夏，堪称他军事生涯的巅峰之作，白衣渡江，必将名垂青史。
然而，他脸上并无太多得意，反而带着一丝凝重。
副将在一旁笑道：“都督神机妙算，一举拿下江夏，荆南震动！想必那刘协小儿，此刻正在秭归跳脚吧！”
吕蒙摇了摇头：“刘协非是易与之辈，其麾下诸葛亮、庞统皆乃奇才。江夏虽下，然荆南根基未损，其反应不可不防。传令下去，加紧修复城防，肃清城内残敌，多派斥候，探查荆南动向，尤其是……临湘方向！”
他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刘协的反应，似乎太平静了。这种平静，往往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
而在更南方的交州海域，张辽站在旗舰船头，看着手中刚刚收到的，来自临湘的加密命令，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陛下……要反击了！”他猛地握紧拳头，对身旁的戏志才道，“志才，按计划行事！舰队主力，前出至庐陵郡外海！我们要让周瑜，彻底回不了家！”
戏志才羽扇轻点海图，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文远放心，此番，定要叫孙权痛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