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空气凝滞不动。
昏黄灯泡在头顶嘶嘶作响，光线勉强照亮这处地下废弃泵站的角落。蛛网在生锈的管道间摇曳，水珠从某处渗漏，滴答声规律得令人心烦。
小飞靠在冰冷潮湿的砖墙上，阴影将他大半个身子吞没。他压低了帽檐，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下颚线。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夹克内袋里的枪柄。
时间流逝缓慢。
每一次远处传来的异响都让他肌肉微微绷紧。【动态视觉】和【环境隐匿】特性处于半激活状态，将周围任何细微动静放大、解析。
他在等人。
一个可能成为“熔炉”第一个外围成员的人。
脚步声。
极其轻微，几乎被滴水声完美掩盖。但小飞捕捉到了，那是一种刻意放轻、贴合着地面阴影移动的独特韵律。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处的黑暗。
一个瘦削的身影缓缓从一根巨大的、锈蚀的管道后浮现。
像个从阴影里渗出来的幽灵。
来人很年轻，或许比小飞还小些，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带着长期营养不良和过度紧张的憔悴。但那双眼睛异常明亮，在黑夜里像受惊的动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最后定格在小飞身上。
他穿着不合身的宽大旧外套，更显得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飞……飞哥？”年轻人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小飞没有立刻回答，【敏锐感知】仔细扫描着对方。
能量反应很微弱，是低阶特性者常见的波动，属性偏向阴冷、隐匿，与老陈头资料里描述的【阴影亲和】吻合。
没有察觉到明显的敌意或陷阱的能量残留。
“阿影？”小飞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在这空旷处也仅能勉强听清。
年轻人猛地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下意识向前蹭了一小步，又立刻停住，恢复戒备姿态。
“是我。黑市的瘸腿李说……您这里可能有活路？”他语速很快，眼神里交织着渴望和恐惧。
小飞面无表情，从内袋摸出一个小巧的金属U盘，拇指大小，表面没有任何标识。
他手腕一抖，U盘划过一道微小的弧线，精准地落在阿影脚前。
啪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阿影吓了一跳，身体几乎要缩回阴影里，但还是强迫自己站着没动。
“把这个送到南区码头，‘老鱼罐头厂’第三个废弃仓库，塞进东墙第三排第二块松动的砖后面。”小飞语速平稳，听不出情绪，“明天天亮前，我要看到东西到位。”
阿影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脚边的U盘，又看看小飞，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这任务……太简单了。简单得诡异。
根本不像瘸腿李暗示的“能换大价钱”或者“抱上大腿”的活儿。
更像是一次……测试？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多问，弯腰迅速捡起U盘，塞进自己破旧外套的内兜，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保证送到。”他声音低哑，却透着一股狠劲。
小飞微微颔首：“别被人盯上。也别看里面的东西，对你没好处。”
阿影重重点头，不再多言，身体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然后退，几步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管道阴影之中，气息也随之彻底隐匿。
小飞依旧靠在墙上，一动不动。
直到半小时后，【敏锐感知】确认对方确实远离，周围再无其他窥探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第一关，算他过了。
……
南区码头，夜风裹挟着咸腥和腐烂鱼虾的气味。
陆玄站在一栋废弃吊塔的阴影里，如同磐石，与黑暗融为一体。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目光俯瞰着下方那片破败的仓库区。
【敏锐感知】如同无形的巨网，早已将第三个仓库完全覆盖。
每一个缝隙，每一片阴影，都在他感知中清晰呈现。
他“看”到阿影如同真正的影子，贴着墙根的黑暗移动，巧妙避开地面上积水的反光区和散落的碎玻璃。
动作轻盈，对阴影的利用几乎成为一种本能。【阴影亲和】虽然只是绿色特性，却被他运用得淋漓尽致。
没有触发任何警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U盘被精准地塞入指定位置。
整个过程中，那年轻人的情绪波动清晰地反馈回来——高度紧张，全神贯注，带着对任务本身的专注，以及一丝深埋的、对周围环境根深蒂固的恐惧。
唯独没有恶意，没有算计。
能量很纯粹，是未经污染和改造的自然觉醒特性，也没有被种下暗羽那种令人作呕的精神力烙印。
陆玄眼中淡蓝色的微光一闪而逝。
【天赋熔炉】的扫描无声无息地完成。
确认。
……
阿影离开码头，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任务完成了，很简单。但他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无处不在，让他脊背发凉。
他不敢停留，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专挑最阴暗污秽的小路穿梭，试图甩掉那并不存在的追踪者。
就在他钻进一条堆满垃圾的死胡同时，脚步猛地顿住。
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胡同尽头，原本空无一物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挺拔，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自古就存在于那片黑暗之中。
冰冷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狭窄的胡同，沉重地压在阿影的每一寸皮肤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感受到那双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锐利，冰冷，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灵魂最深处。
恐惧扼住了喉咙，阿影双腿发软，下意识就想跪下去，想钻进旁边的垃圾堆里躲起来。
但他动不了。
那目光锁死了他。
“你……你是谁？”阿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手悄悄摸向腰间藏着的一把锈蚀匕首。
“给你两条路。”
冰冷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起伏，直接打断了他，也击碎了他那点可怜的抵抗心思。
“想报仇？想活下去？”
阿影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对方怎么知道？
“跟着我，你能得到力量和机会。”
声音继续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锤子，砸在阿影心上。
“但背叛的代价……”
那人从阴影中微微踏出半步，昏暗的光线隐约勾勒出他冷硬的侧面轮廓。
“……你承受不起。”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更加恐怖的威压骤然降临！
阿影仿佛看到尸山血海，看到无数扭曲哀嚎的灵魂被投入一尊熊熊燃烧的熔炉！
那是远超他理解范畴的、绝对的力量和绝对的冷酷！
噗通！
膝盖重重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他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额头布满冷汗。
挣扎只在瞬息。
对暗羽刻骨铭心的仇恨，对力量最原始的渴望，对生存最卑微的祈求，最终压垮了一切。
他猛地以头叩地，声音因极度激动和恐惧而撕裂变形。
“我愿意！我愿意加入‘熔炉’！求大人收留！求大人给我报仇的机会！”
声音在死胡同里回荡，带着哭腔和决绝。
陆玄俯视着脚下颤抖的年轻身影，目光没有任何波动。
【敏锐感知】和【天赋熔炉】再次扫过。
恐惧，真诚，仇恨，臣服……没有杂质。
他缓缓收敛了部分气势。
“起来。”
阿影如蒙大赦，踉跄着爬起来，依旧不敢抬头。
“小飞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陆玄说完，身影向后微退，再次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潮水般退去。
阿影瘫软地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几乎浸透了他的旧外套。
刚才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但活下来了。
而且……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胡同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小飞走了进来，看着惊魂未定的阿影，扔过去一瓶水和一块压缩干粮。
“还能走吗？”小飞的声音平静了些。
阿影接过食物和水，胡乱点头。
“跟我走，给你找个地方落脚。以后，你负责这片区域的消息收集，特别是暗羽残余人员的动向。每天黄昏，到泵站那里等我。”
小飞交代着最简单的任务，语气公事公办。
没有热情的欢迎，没有温暖的安抚。
只有最直接的指令和冰冷的规则。
阿影握紧了手中的食物，用力点头。
他明白，自己只是通过了一次初步的考验。
想要真正被接纳，想要获得那种令人战栗的力量，需要付出更多。
但他没有选择。
也不想选择。
“熔炉”……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看着小飞转身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
瘦削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凌晨的雾气里。
地底深处，那点微弱的火苗旁，又多了一颗微不足道，却可能燎原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