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禁地第二避位，是岩腹里一处天然回音室。墙上天然的纹路像一圈圈年轮，把声音推得很远，又轻轻收回来，让人不自觉放低音量，怕打扰到石头的睡眠。
青辞长老靠在石壁旁，呼吸已经平稳，气色仍弱，却带着一种“无论你们闹多大，我把门槛搬好再说”的笃定。小月给她披了层更软的披风，披风边角绣着极细的狐尾纹样，九尾在风里几乎看不见地摆。
“你们想知道‘青丘封印’的来历。”青辞抬眼，目光从小月、张荷挨个扫过，最后落在一块看起来与周围没不同、其实差一点点的石面上。
“很久以前，”她轻声开口，“这片山还没有名字，妖、人、树都在找地方住。那时从空里掉下很多不该有的东西，像火一样，却不是火，像风一样，却不是风。我们叫它‘裂风’。”
“裂风吹过，有的草变成了会说话的草，有的河会自己往上流。更多的是——疯了。”青辞的指尖在石面上轻轻点了点，像把一段回忆按回原处，“于是三族的长者坐在一块石上商量，‘要不，我们把这个风圈起来，关在一个看得见、也摸不着的地方。’”
“于是有了青丘封印？”张荷问。
“是‘合族封印’。”青辞微笑，眼角淡淡的纹路像被风抚平，“‘青丘’是后来狐狸把它守在山里，才有了这个名字。那时候，树族给丝，鹰族给眼，虎族给力，人族给法则，狐族……给钥匙。”
“钥匙？”小月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狐纹。
“钥匙不一定是开门的。”青辞看着她，“钥匙也可以是‘关门的手’。我们把最后的‘封’交给有耐心、又耐烦的族。”
“所以是狐狸。”张荷认真点头，“耐心、耐烦、耐聊。”
“对。”青辞轻笑，“封印之后很多年，‘裂风’变成了‘风痕’，偶尔呼吸，我们就给它盖上多一层纱。后来，人类学者来了，带着新理论，提出把封印图样做‘反相’可以‘借力打力’。”
“听上去很像把门倒着用。”小月皱眉。
“没错。”青辞的笑意收了收，“我们拒绝了一次、两次、三次。直到有人说，‘那是你们守不住的旧东西’。有人开始偷偷学、偷偷刻。你们今天看到的那几根‘供能柱’，不是山里长出来的，是后来的手把手教出来的。”
“黑袍人。”张荷的目光沉了沉。
“黑袍只是衣服。”青辞摇头，“问题不在衣服上。问题在‘用旧钥匙开新门’这件事，本身就很诱人。没有人喜欢站在门外，但并不是每扇门都值得进去。”
话说到这里，第二避位的空气微微一颤，像有人在远处轻轻敲了一下铜锣。小月与张荷同时抬头。
“主坛的‘预热’到了顶。”张荷把两指并拢，杖尖点在地面，倾听那一丝丝从地脉传来的“嗡”。“我们得动。”
“动之前，”青辞从怀里摸出一个很小的方盒，递给小月，“这是‘副印’的完整版，不是你们刚才用的那个‘临时授权’。有它，‘合族丝’会更听话。”
小月郑重接过。方盒冷，像刚从雪里捞出来。她把它压在掌心，狐火轻轻一烘，盒面亮起一圈细细的纹。
“使用方法？”张荷问。
“很简单。”青辞把她的手按在小月的手背上，三只手叠在一起，“记住三个词：‘不争、不急、不退’。”
小月眨了眨眼，像背口诀：“不争、不急、不退。”
“什么意思？”
“不和门争，不和时间急，不从责任退。”青辞笑，“你们以为这是修行法门，其实是做事的老规矩。”
小月与张荷对视，心口同时轻轻一热——不是修为涨了，是心里多了个稳稳的钉。
“还有一件事。”青辞抬眼，神色认真，“主密钥的‘代价’，你问了。”
小月收敛笑意：“是。”
“代价不是‘命’。”青辞缓缓摇头，“命是最后一条，不该轻易提。‘代价’是——在用‘主密钥’的时候，你身上的‘九尾’会短暂‘熄’一至两尾。”
“熄尾？！”小月的耳朵几乎立起来，“我会变成……七尾？”
“八。”青辞好心纠正，“熄一至两尾。不会永远，过阵子会亮回去。但在‘熄尾’期间，你的狐火会降一阶，心火也会低一分。”
“像手机省电模式？”张荷一本正经，“亮度自动调低，功能保留核心。”
“你这比喻——”青辞想笑，忍住了，“差不多。”
小月认真地思考了三秒钟：“没问题。我可以当一阵八尾小月。反正……尾巴多的时候，梳起来也麻烦。”
张荷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青辞没有多劝，只道：“记住，不争，不急，不退。”
山壁又是一颤，这次更明显，回音室里的年轮纹都亮了半寸，像是石头也认真起来了。
“开始布置‘柔性回拉’。”张荷利落回到“作战模式”，把‘便携封印器’和‘滤波小阵’的图样再确认一遍，“树族老先生，你守第一点。虎族二副，第二点，别动设备，动人；鹰族青年，第三点，指挥视野交给你。”
“遵命！”三族齐声，效率比刚才议台上高了不止两成。
“我带长老去第四点。”小月扶着青辞，“那边靠近禁地主脉，我能接‘合族丝’的母线。”
“好。”张荷提杖在前，心里飞快排队：
- 1号点：‘丝’与‘阵’耦合；
- 2号点：‘滴剂’上场窗口；
她走得快，脑子更快。耳里的听波环忽然轻轻一响。
“张老师，远端。”学院助教声音压低，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我们根据您刚才传回的‘相位网’数据，推掉了‘门’的形状——是四向并行！您刚才的判断正确！”
“好消息。”张荷脚下没停，“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门’的四向里，有一向不是‘魔族平原’，像是……人类世界的边缘。”
张荷脚步轻轻一顿，眉心极小一皱：“坐标？”
“模糊，像是被‘遮’了一层。我们只能确定有‘人类工造’的线条。”
“收到。”张荷很快恢复平静，“先不公布，避免议台炸锅。你们那边把‘人类工造’的频点单独拉出来做‘静默降噪’，别让它抢戏。”
“明白！”
张荷摘下听波环，回头看了小月一眼。小月也恰好看向她，两人眼神一碰，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的“先做该做的”。
第二避位的出口前，风忽然往回缩了一寸，像是有人在谷底的某处按住了“快进键”。
张荷抬杖：“准备。”
“准备。”小月回声。
青辞在她们之间看着，像看着两个年轻的自己。她把手里的小印举了举，笑意更深了一寸：“不争，不急，不退。现在——上课。”
……
主坛方向，杨剑与牙签缠斗的影子在门楣光下忽长忽短。杨剑耳边忽然有一声极细的“叮”，像哪条丝线接上线了。
他笑了一下。
“开课铃响了。”
牙签眼神一动，骨矛轻轻一震：“什么？”
“上课。”杨剑抬剑，指向第三序供能柱的基座，“老师发作业了。”
风声里，一丝柔和的“回拉波”从远处飘来，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把湖水往回捧了一捧。
门楣的光，轻轻低了半分。
牙签眯起眼睛：“你们……真的会。”
“会的不多，够用。”杨剑笑，“下节课，再学多一点。”
他脚尖一点，人影从供能柱间掠开，像在门槛上踩出了第一串清晰的脚印。
而在青丘禁地的深处，小月把副印按在石面上，轻轻念出三个词。
“不争。”
“不急。”
“不退。”
石面上九道细纹同时亮起。
风，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