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内死寂无声,唯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映照着两张昏迷不醒的面容。云曦躺在榻上,呼吸虽平稳,脸色却依旧苍白如雪,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美人。谢知玄伏倒在地,气息微弱,唇角残留着刺目的血迹,显然为了驱毒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赫连铮站在两人之间,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夜之间佝偻了许多。关外的喊杀声已渐渐平息,援军正在肃清残敌,收复失地。胜利的喜悦却无法冲散他心头的阴霾。殿下重伤昏迷,谢先生力竭垂危,而京城传来的噩耗,更是如同万丈深渊,横亘在眼前。
解药被劫,林太医生死不明,陛下……陛下还能撑多久?萧宏既然敢在京城外悍然劫杀钦差,其篡逆之心已昭然若揭!京城此刻,恐怕已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药柜上,木屑纷飞。无力感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他空有万夫不当之勇,此刻却只能困守在这边关孤城,眼睁睁看着京城的风暴席卷而来。
“将军……”一名亲卫悄声入内,看着屋内的景象,声音低沉,“关外敌军已基本肃清,魏国公派来的先锋将领正在外面,请示下一步行动。”
赫连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雁回关的主将,是北境防线最后的支柱,他不能倒。
“让他们进来。”他的声音沙哑,却恢复了惯有的沉稳。
进来的是一位年轻却神色坚毅的将领,名叫周淮,是魏国公麾下的得力干将。他快速汇报了战况:狄人主力在内外夹击下溃败,残部已向落鹰峡方向逃窜,缴获火炮数门,俘虏甚众。
“赫连将军,国公爷命末将听候您的调遣。另外……”周淮看了一眼榻上的云曦,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与敬意,压低声音道,“国公爷还有一封密信,让末将务必亲手交予您。”
赫连铮接过那封以火漆密封的信函,迅速拆开。信是魏国公亲笔,内容却让他刚刚稍定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信上言,京城局势已极度危急!陛下昏迷不醒,太医院束手无策。萧宏联合部分宗室与朝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频频施压,欲立德妃所出的、年仅八岁的二皇子为储,并由萧宏“辅政”!更令人心惊的是,京城九门已有三门落入萧宏亲信掌控,皇城禁军内部也暗流汹涌!魏国公与李相等忠直大臣虽竭力周旋,但形势岌岌可危!
信末,魏国公以极其凝重的笔触写道:“……玉精被劫,陛下危殆。萧逆篡位在即,望赫连将军速定北境,若有可能……盼殿下早日康复,或可携破敌之威,回京……清君侧!”
清君侧!这三个字重若千钧!这意味着,京城已到了必须动用武力才能拨乱反正的地步!
赫连铮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殿下昏迷不醒,如何回京?北境初定,狄人虽败,元气未失,如何能轻易抽身?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云曦和谢知玄,一股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就在赫连铮心乱如麻之际,榻上的谢知玄,睫毛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先生?!”赫连铮立刻扑到床边,紧张地呼唤。
谢知玄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他首先看到的,是赫连铮那张写满担忧与疲惫的脸,随即,目光便急切地转向旁边的云曦。
“殿下……她……”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毒已解,性命无碍,只是尚未苏醒。”赫连铮连忙道,将魏国公的密信内容,以及京城解药被劫、林太医下落不明的消息,简要告知。
谢知玄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风云激荡,暗流汹涌。他没有去看那封密信,只是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云曦苍白的脸上。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萧宏……等不及了。他劫杀林太医,并非只为阻止解药入宫,更是为了……制造恐慌,切断北境与京城最直接的联系,为他最后的篡逆扫清障碍。”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赫连铮连忙扶住他。
“我们必须回京。”谢知玄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而且,必须快!”
“可是殿下她……”赫连铮看向云曦。
“殿下的伤势,需要静养,但京城的局势,等不了。”谢知玄的目光扫过云曦,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化为更深的决绝,“北境有魏国公援军和周将军在,狄人新败,短期内无力再犯。我们必须赌一把!”
他看向赫连铮,眼神锐利:“挑选最精锐的三百轻骑,一人双马,携带十日干粮。我与殿下同乘一车,由你亲自护卫。对外宣称殿下重伤,需返回京城救治。我们……秘密出发,昼夜兼程!”
“这太冒险了!”赫连铮反对,“殿下伤势未稳,路途颠簸……”
“留在北境,才是真正的危险!”谢知玄打断他,声音低沉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萧宏一旦掌控京城,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殿下!届时,北境再稳固,也是孤军!我们必须在他尘埃落定之前,赶回去!这是唯一的生机!”
他看着赫连铮,一字一句道:“赫连将军,殿下将北境托付于你,是将性命与江山都托付于你。此刻,需要你做出决断。”
赫连铮沉默了。他看着谢知玄那虽然虚弱却燃烧着不容置疑意志的眼睛,又看向榻上沉睡的云曦。他知道,谢知玄是对的。留在北境,看似安全,实则是坐以待毙。唯有主动出击,赶在萧宏彻底掌控局面之前回到权力中心,才有一线逆转的可能。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云曦的生命力,赌的是他们的速度,赌的是京城忠臣义士尚未熄灭的热血。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迸发出孤注一掷的光芒:“好!就依先生之言!我这就去准备!”
命令被迅速而隐秘地执行。三百最忠诚、最精锐的骑兵被挑选出来,一人双马,卸去所有不必要的辎重。一辆经过特殊加固、铺满软垫的马车被准备妥当。
深夜,雁回关的侧门悄然开启。三百铁骑护卫着那辆承载着帝国希望的马车,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驶出关城,沿着通往京城的官道,开始了这场与时间赛跑的死亡行军。
马车内,云曦依旧沉睡,对即将到来的颠簸与风险一无所知。谢知玄靠坐在她身旁,脸色苍白如纸,却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小心地将云曦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掌心,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力量传递过去。
车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唯有马蹄踏碎寂静,如同催命的鼓点。
赫连铮一马当先,走在队伍最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无尽的黑暗。他知道,从现在起,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每一刻都可能遭遇伏击。
但他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