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青钰那句话,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韦毅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他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头低垂着,脸上依旧是那副恰到好处的惶恐,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十年了,这是梁青钰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属于“梁青钰”这个人,而非“大梁女帝”的脆弱。
酒气混合着她身上清冷的熏香,萦绕在鼻尖。那声带着迷茫的询问,更像是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破了他精心构筑了十年的防护壳。
“……不必时时刻刻戴着那副沉重的面具?”
韦毅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滋生。是同情?是共鸣?还是……一种被微妙信任后的触动?
他迅速压下这些纷杂的念头。“苟住”的核心原则不能动摇。此刻任何不恰当的反应,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梁青钰或许是一时情绪失控,但当她清醒后,那个铁血的女帝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见过她软弱的一面。
电光火石间,韦毅做出了反应。他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被女帝的直白吓得不知所措,声音带着惶恐与一丝笨拙的安慰:“陛……陛下息怒!臣……臣愚钝,不知朝堂大事,但……但陛下是万金之躯,定要保重龙体啊!那些烦心事,总会……总会过去的……”
他刻意将话题引向泛泛的关心,避开任何可能涉及具体朝政或个人评价的雷区,扮演好一个只会说套话的庸碌夫君。
梁青钰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那双凤眸中的迷离渐渐被惯有的清冷所取代。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周身那股脆弱的气息迅速收敛,重新被帝王威仪包裹。
她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对韦毅回答的不置可否。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玄色衣摆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今晚御宴,安分些。”
丢下这句冰冷的嘱咐,她甚至没再看韦毅一眼,便径直离开了偏殿,来去如风,只留下一丝尚未散尽的压抑和淡淡的酒香。
韦毅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才缓缓直起身子。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眉头微蹙。
“影月。”他轻声唤道。
黑衣侍女如同鬼魅般现身,依旧面无表情:“帝君有何吩咐?”
“陛下……近来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韦毅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符合他“关心”女帝的人设。
影月目光微闪,公事公办地回答:“朝堂之事,非奴婢所能妄议。帝君若想知道,可亲自询问陛下。”
韦毅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他知道从影月这里问不出什么,但这番询问本身,是必要的表演。他必须表现出对女帝“状况”的“关切”,哪怕只是流于表面。
影月悄然退下。韦毅独自一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
梁青钰的状态很不寻常。她素来冷静自持,即便压力再大,也极少借酒浇愁,更不会跑到他这个“摆设”这里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北莽扣关……南疆使团……”韦毅将已知的信息串联起来,“内忧外患?还是……朝中有人借机发难?”
他走到书案前,再次摊开宣纸,却并未磨墨。而是以指代笔,凝聚一丝微不可察的真气,在纸上无声地写画。
“南疆使团首领,是谁?”他写下第一个问题。系统签到奖励中,有一项是“区域性情报获取(每日限一次)”,他之前很少使用,以免引起注意。但此刻,他感觉有必要了解一下今晚的“客人”。
【叮!消耗今日情报机会。南疆使团首领:乃南疆巫王座下大祭司,兀骨托,擅用巫蛊毒术,实力预估为武道宗师巅峰。随行人员中混有高手,意图不明。】
宗师巅峰!韦毅眼神一凝。这等实力,已是大梁顶尖高手行列。南疆派如此人物前来,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友好访问。
“其真实目的?”他写下第二个问题,但系统提示每日仅限一次,无法获取。
韦毅散去指尖真气,纸面上不留丝毫痕迹。他沉吟片刻,又想到了梁青钰那句“不必戴面具”。
“或许……这深宫之中,戴着面具活着的人,不止我一个。”他暗自思忖。梁青钰需要戴上帝王的面具,而他韦毅,则需要戴上“废物”的面具。
一种奇妙的共鸣感,在他心底悄然滋生。虽然立场、目的截然不同,但那种隐藏真实自我、如履薄冰的处境,却有几分相似。
“罢了,多想无益。”韦毅摇了摇头,将杂念抛开,“今晚宴会,见机行事。首要目标,依旧是苟住。除非危及自身性命,否则绝不出头。”
他重新坐回榻上,意识沉入系统空间,开始研习那本《本源道经》筑基篇。仙法玄奥,远非此界武道可比,仅仅是理解开篇几句口诀,就需凝神静气,耗费心神。但每多理解一分,他都能感觉到自身真气变得更加凝练精纯,对天地能量的感知也愈发敏锐。
这让他对未来的“飞升”之路,更多了几分期待。
时间悄然流逝,日头西斜。
宫女们再次进来,为他更换参加夜宴的礼服。那是一套繁复而华丽的玄色锦袍,金线绣着蟠龙纹样,彰显着他“帝君”的身份。但穿在他身上,总显得有些空荡,衬得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更加没有气势。
“帝君,时辰差不多了,该前往御花园了。”影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韦毅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回那副温顺甚至略带怯懦的表情,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而出。
御花园内,早已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宫女太监们穿梭其间,忙碌而有序。文武百官大多已经到场,按照品级爵位依次落座,相互寒暄,低声交谈,目光却不时瞥向主位方向。
韦毅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关注。大多数官员只是瞥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继续各自的交谈。偶尔有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也多是轻蔑或无视。他在宫人的引导下,默默走到紧邻龙椅下首的一个位置坐下,那里是专属于他的席位,看似尊贵,实则孤立。
他低眉顺眼,双手放在膝上,仿佛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很快,内侍一声高唱:“陛下驾到——”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官员齐齐起身,躬身行礼:“恭迎陛下!”
韦毅也连忙跟着起身,低头垂目。
梁青钰在一众宫娥太监的簇拥下缓步而来。她已换上了正式的明黄色龙袍,头戴冠冕,珠帘遮面,看不清表情,但那股君临天下的威严气场,足以让所有人屏息。她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步伐沉稳,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她在龙椅上落座,清冷的声音响起:“众卿平身。”
“谢陛下!”
众人落座。梁青钰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从韦毅身上扫过,没有任何停留,仿佛昨夜那短暂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宣,南疆使团觐见。”
随着传唱声,以一位身着南疆特色服饰、面容精瘦、眼神阴鸷的老者为首的使团,昂首阔步地走入宴会场地。正是大祭司兀骨托。
兀骨托按照礼节向梁青钰行礼,但姿态却带着几分南疆特有的倨傲。
“外臣兀骨托,奉巫王之命,特来觐见大梁皇帝陛下,愿两国永修盟好。”他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梁青钰淡淡回应:“大祭司远道而来,辛苦了。赐座。”
宴会正式开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表面上一派祥和,但暗流已然涌动。
兀骨托在敬酒之后,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几分:“陛下,外臣此次前来,除修好之外,还带来我巫王的一个疑问。”
来了!韦毅心中一动,更加专注地倾听,同时将敛息术运转到极致。
梁青钰不动声色:“大祭司请讲。”
兀骨托目光扫过在场的大梁官员,最后落在梁青钰身上,带着一丝挑衅:“我巫王听闻,大梁以武立国,高手如云。恰巧,我南疆儿郎亦崇尚勇武。外臣随行中,有几名不成器的勇士,久仰大梁武风,不知可否借此良辰,向大梁的勇士们……讨教几招,以助酒兴?”
话音刚落,他身后几名身材魁梧、气息彪悍的南疆武士便踏前一步,目光灼灼地扫视着大梁的武将席位。
宴会场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这分明是裸的武力挑衅! 若大梁无人能敌,不仅颜面扫地,更会在接下来的谈判中陷入极度被动。
梁青钰端坐龙椅,珠帘后的目光冰冷。她尚未开口,武将席中,一位性如烈火的老将军已然拍案而起:
“哼!南疆蛮子,安敢在我大梁御前放肆!老夫来会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