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山村的年味就像慢慢煮沸的水,逐渐升温,终于在新年前几天达到了顶点。
家家户户洒扫庭院,拆洗被褥,空气中弥漫着蒸糕煮肉的香气。
孩子们穿着难得的新衣,在雪地里追逐嬉闹,鞭炮声零星地炸响。
顾枭和玉清的小屋也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顾枭负责爬上爬下,清扫房梁屋角的蛛网灰尘;玉清则细致地擦拭着桌椅门窗,将每一样东西都归置得整整齐齐。
扫完尘,玉清找村长要来了红纸和笔墨。他研好墨,铺开红纸,提笔沉吟片刻,然后落笔。
他的字迹清秀而隐含风骨,写出的对联和福字,比村里其他人家的都要好看几分。
“平安二字值千金,和顺满门添百福。”顾枭站在旁边,看着玉清写好的对联,低声念了出来,点了点头,“挺好。”
两人一起把对联端端正正地贴在门框上,又把大大的福字倒贴在门板中央。
鲜红的纸张,顿时给这间朴素的农舍增添了许多亮色和喜气。
隔壁家的虎子和小花跑过来,手里捧着两块自家蒸的、点缀着红枣的年糕:“顾叔叔,玉清先生,我娘让送来的!”
玉清笑着接过,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转身从屋里端出一小筐他提前炒好的、香喷喷的南瓜子塞到他们手里:“谢谢你们,拿回去吃。”
孩子们欢天喜地地跑了。
除夕这天,两人从早上就开始忙碌。
顾枭负责处理一只村民送的野兔,玉清则在灶台前,准备其他的菜肴。
虽然比不上从前顾府的年夜饭奢华,但也有兔肉炖蘑菇、煎豆腐、炒鸡蛋、凉拌山野菜,摆了满满一小桌,中间还温着一壶澄澈的米酒。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温暖。他们关紧门窗,将呼啸的寒风挡在外面,围坐在小小的饭桌旁。
顾枭给两人都倒上了一碗米酒。酒液微黄,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喝一点,暖暖身子。”顾枭端起碗。
玉清看着碗里晃动的酒液,也端了起来。他酒量不错,但不是很爱喝酒,今天氛围很好,他想喝一点。
“这一年……”顾枭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年,经历了生离死别,战火逃亡,最终在这深山里落地生根。其中的波澜壮阔,岂是言语能尽述?
玉清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他抿了一口酒,微甜带辣的酒液滑过喉咙,暖意散开。
他静静地看着顾枭,眼里满是柔情。
顾枭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玉清,谢谢你。”
玉清一愣。
“谢谢你,”顾枭重复了一遍,语气很认真,“那时候,没有丢下我。”
玉清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放下酒碗,伸出手,越过桌面,握住了玉清端着碗的那只手。
“你也没有丢下我不是吗?”玉清轻声说。
“是你没有丢下我。”顾枭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满是认真,“玉清,是你回来,找到了我。”
如果没有玉清那义无反顾的折返,没有他在废墟中背起自己的那份执拗,他顾枭早已化作乱世中的一杯黄土。
两人目光交汇,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握和简单的两句话中传递、交融,无需再多说什么了。
他们继续吃饭,喝酒,聊着村里明年的打算,聊着开春后想在院子里再搭个鸡窝。
米酒的后劲渐渐上来,玉清的脸上浮起一层薄红,眼神也氤氲了些水汽,比平时多了几分鲜活与娇憨。
顾枭看着,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痒痒的,满满的。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两人便靠着炉火守岁。外面隐约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更衬得屋内静谧安详。
玉清有些困了,脑袋一点一点地。顾枭伸出手,将他轻轻揽进自己怀里。
玉清起初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很快放松下来,甚至主动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头靠在了顾枭坚实的肩膀上。
顾枭的手臂环着他,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
炉火噼啪,映照着相互依偎的身影。
在这一年的最后时刻,玉清听着顾枭沉稳的心跳,感受着包裹着自己的温暖,内心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充盈。
那些曾经的苦难、屈辱、漂泊、不安,都仿佛被这一年的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所抚平、所覆盖。
他闭上眼,无声地喟叹。
这一生,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如此踏实,如此幸福。
岁暮,亦是新生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