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黑暗,混杂着硝烟与铁锈的气味,再次将他吞噬。
鲨鱼从窄小的休息舱床上猛然惊醒,胸膛剧烈起伏,额前的黑发已被冷汗浸透。舱内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微的红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却驱不散那梦魇带来的刺骨冰寒。
梦里的画面,如同被剪辑坏的胶片,反复播放着最残酷的片段:
废弃的“红宝石”酒庄。本该是完成任务后的轻松时刻,空气中却诡异地交织着陈年酒液的醇香与未散的硝烟味,甜腻中透着死亡的预兆。
阿民比他更早察觉不对,脚步放缓,锐利的目光扫过空旷的廊柱和堆叠的酒桶,声音压得极低:“老鲨,不对劲,太安静了……像是专门为我们清场。”
然后,就是他抬头时,捕捉到高处那个一闪而过的、熟悉的狙击镜反光——是Rose,她应该在制高点为他们提供掩护。
信任在那零点几秒内土崩瓦解。
枪声炸响!并非她惯用的、带着消音器后沉闷的狙击步枪声,而是她那把贴身的、银白色手枪的清脆鸣响!子弹撕裂空气,轨迹却并非射向任何预设的敌人,而是带着决绝的精准,直刺阿民的后心!
阿民的身体猛地向前一躬,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艰难地回过头,望向高处的那个身影,眼中是震惊、茫然,以及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巨大痛楚,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涌出,染红了他脚下的橡木桶。
“Rose!你——!” 鲨鱼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但另一声枪响接踵而至,他左臂瞬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视线开始模糊,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民的身影在视野中缓缓倒下……
“呃!” 鲨鱼低吼一声,用力甩头,试图将那些画面驱散。他赤脚下床,冰冷的金属地板传来寒意。走到舱壁一处不起眼的暗格前,他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了他个人领域的“保险箱”。
里面没有武器或金钱,只有一个边缘已经摔出裂痕的木质相框。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照片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海滩拍的,背景是蔚蓝的海水和摇曳的棕榈树。照片上,他、阿民,还有Rose,三人肩并肩站着,因为刚完成一项高难度任务,脸上都带着轻松甚至有些放肆的笑容。那时的Rose,依偎在他身边,笑容清澈明亮,眼底仿佛盛着细碎的星光,没有一丝阴霾。
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阿民那部分,兄弟爽朗的笑容仿佛能穿透相纸。阿民最后的话语,伴随着海风,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老鲨,干完这次,我们收手吧……我也不清楚,这次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里不踏实……”
他当时是怎么回应的?他记得自己浑不在意地拍了拍阿民结实的肩膀,语气轻松,带着惯有的自信:“瞎想什么?没事,有我在呢。”
“有我在呢。”
这简单的四个字,如今成了最讽刺的诅咒。承诺犹在耳边,温热的气息仿佛还未散去,兄弟却已天人永隔,甚至连尸骨都未能寻回。
他颤抖着,将相框翻转。照片背面,是阿民用他熟悉的、略带潦草却力透纸背的笔迹写下的一行字,那是在任务出发前,阿民偷偷写下的,像是一道不祥的预兆:
“老鲨,我要是有个万一,请帮我照顾好母亲和弟弟一鸣。”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带来绵密而深刻的痛苦。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回到照片上Rose那张笑靥如花的脸上。瞬间,眼中的追忆与温柔被锐利如刀的恨意和无法理解的痛苦取代。为什么?这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了无数个日夜,却没有答案。他猛地将相框的碎片紧紧攥在手心,锋利的玻璃边缘瞬间刺破皮肤,殷红的血珠渗出,沿着指缝滑落。
清晰的痛感从掌心传来,刺激着他的神经,这能让他暂时从那段甜蜜与背叛交织、几乎要将他逼疯的回忆漩涡中挣脱出来,保持必要的清醒。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冰冷的舱壁,望向一鸣休息舱的方向。那个倔强的少年,有着与阿民极其相似的眉眼和执拗的脾气,是兄弟在这冰冷残酷的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牵挂,也是他鲨鱼,沉沦于无尽黑暗与血腥泥沼中,唯一可能抓住的……救赎的微光,以及,通向最终真相与复仇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