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小鱼就起来了。
她没去粥棚,直接走向了那个单独封存粮食的军帐。
陆沉穿着一身利落的衣服,已经等在了帐外,身边还站着新上任的张县令和亲兵队长王校尉。
“夫人,您来了。”
张县令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看着很能干,是太子亲自挑选的,对林小鱼十分敬重。
林小鱼点点头,直接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帐篷里堆着上百个麻袋,码得整整齐齐。
一股粮食的味道扑面而来,但林小鱼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这股味道不对劲,闷闷的,还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果子腐烂前的甜腥气。
“开一袋看看。”林小鱼指着最中间的一个麻袋。
两个士兵立刻上前,用匕首刺啦一声划开麻袋。
雪白的米粒哗啦一下流了出来,在昏暗的帐篷里看着很饱满干净。
翠儿跟在后面,探头看了一眼,小声嘀咕:“这米看着挺好的呀,比咱们在京城买的特等米还好呢。”
张县令也凑过去,捻起几粒米在手里搓了搓,有些疑惑:“夫人,这米看着确实是上等的好米。只是……”
他将米粒凑到鼻尖闻了闻,“是有点奇怪的味道。”
林小鱼没说话。
她蹲下身,伸出手,让米粒从指缝间滑落。
触感有些过于光滑了,不像天然的米粒。
然后,她抓起一把米,凑到鼻尖下,闭上眼睛,仔细的闻了闻。
那股甜腥气更明显了。她想起来了,小时候家里穷,贪便宜买过一次陈米,米商为了让米看起来像新米,就会用这种法子处理。
但眼前的手段,显然要高明得多。
她睁开眼,将手里的米摊在掌心。
这些米粒的颜色确实白,但白得有些发僵,缺少新米那种天然的玉色光泽。
“拿一碗水来。”
翠儿连忙递上一个水碗。
林小鱼将手里的米粒扔进碗里,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
只见那些白米沉入水底,起初没什么变化,但仅仅过了片刻,原本清澈的清水竟然开始微微泛黄,碗底还出现了一层极细的灰白色沉淀物!
“这是……陈米?”
张县令毕竟是地方官,看出了门道,脸色一变,“不对,就算是陈米,淘米水也不会黄得这么快,还掉粉!这些米里混了米糠细粉!”
“还不止是米糠粉。”
林小鱼站起身,拍了拍手,脸色沉了下来,“这些米,应该是淋过雨,受了潮,为了掩盖霉味和暗沉的颜色,特意用掺了香料的米糠粉反复打磨过。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内里已经开始败坏。这种米,体格好的人吃了顶多腹泻呕吐,可对于这些饥肠辘辘、身体虚弱的灾民来说,跟毒药没两样!吃下去轻则上吐下泻,重则发病倒下,跟得了疫症没什么两样!”
帐篷里一片死寂。翠儿吓得小脸煞白,捂着嘴发不出声音。
王校尉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额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他想到若是自己手下的兵不慎吃了这米,后果不堪设想,拳头一下子攥紧了。
“畜生!简直是畜生!”
张县令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麻袋上,震起一片灰尘,“为了储君之位,竟拿数万灾民的性命做筏子!他这是要我们的命!夫人,我们立刻把这些毒粮都烧了,我这就写折子,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揭发三皇子的罪行!”
“烧了,三皇子那边会立刻得到消息,销毁所有证据。”
林小鱼摇了摇头,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冷笑,“到时候他反咬一口,说我们故意污蔑他,还浪费了宝贵的赈灾粮,我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张县令一愣,随即冷静下来,但眼里的火气更大了。
她看着满帐篷的毒米,眼神里闪过一丝算计。
“王校尉。”
“末将在!”
“传我的令,这批粮食一粒都不能动,继续封存,守卫加倍,不许任何人靠近。对外就说,这批粮食是三殿下的心意,金贵得很,我正在亲自清点,核对账目,等查验清楚了,再择吉日发放,以示对殿下的尊重。”
林小鱼把话说得清清楚楚。
王校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大声应道:“是!末将明白!”
张县令也回过神来,看着林小鱼,眼神里全是叹服。
这位夫人的心思手段,比官场上那些混了多年的老油条还要厉害几分。
林小鱼转头对张县令说:“张大人,接下来几天,还要麻烦你。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每天派人过来问我两次,问粮食什么时候能发。问得越急越好,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对这批粮食有多重视,多期待。”
“下官明白!请夫人放心,这出戏,我一定给您唱好!”
张县令拱手领命,语气里满是敬佩。
安排好一切,林小鱼和陆沉走出了军帐。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林小鱼却觉得身上发冷。
“他这是算准了我们缺粮,也算准了灾民的肠胃脆弱,就算吃出问题,也只会被当成水土不服。”
林小鱼的声音很低,带着一股火气,“等我们这里乱成一锅粥,整个营地瘫痪。他再派人来救助,送来真正的良药好米,所有的功劳和民心,就都成了他的。”
陆沉一直沉默着,此刻才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他不会有这个机会。”
两人回了主帐,屏退了所有人。
林小鱼立刻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小小的信纸,提笔蘸墨。
她没写别的,只画了一只饿得肚子扁扁的肥硕鸽子,旁边写了三个字:“粮,急用。”
她把信纸折好,塞进一个小小的竹管里。
陆沉接过竹管,走到帐篷门口,对着天空打了个清越的唿哨。
一只灰色的信鸽不知从何处飞来,稳稳的落在他手臂上。
陆沉熟练的将竹管绑在信鸽腿上,然后手臂一扬,那只鸽子便振翅高飞,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
“田二井的信鸽,天黑前就能到京城。”
陆沉走回帐中,看着林小鱼,“他早就备好的粮食,三天之内就能运到。”
“三天……”林小鱼算了算日子,眼中寒光一闪,“够了。就让三皇子再得意三天。”
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刚才的冷脸不见了,又凑到陆沉身边,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问:“哎,你说,咱们是不是该想想,这五百石发了霉的米,该怎么还给三皇子才好呢?”
看着她眼底那抹狡黠的光,陆沉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他伸出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