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德顺尖锐的嗓音在安静的乾清宫里响起,遗诏上的每一个字,都决定了旧日的结束和新朝的开始。
遗诏内容很长,前面说的是先帝一生的功过,后面话锋一转。
“……皇后田氏,品行不端,陷害忠良,毒害皇上,罪大恶极。但念在田家有过辅佐的功劳,儿子景睿又仁孝,免除死罪,废除后位,终身关在长宁宫……”
“……三皇子景琰,性情残暴,野心太大,起兵造反,罪不可赦。从皇室除名,贬为平民,赐三尺白绫,以正国法……”
“……皇太子萧景睿,为人善良仁厚,在危难的时候不慌不乱,有当君王的样子。朕很高兴。命他立刻继承皇位,成为天下的皇帝。希望你勤于政务,爱护百姓,开创盛世,不要辜负朕的期望。就这样。”
遗诏读完,德顺将那卷黄色的卷轴高高举过头顶。
大殿里的哭声小了些,接着响起一片盔甲摩擦的声音。陆沉和陆百川对视一眼,第一个单膝跪下,声音洪亮。
“臣,遵旨!”
“臣等,遵旨!”
大殿内外,所有的士兵、官员,全都跪了下去。
太子萧景睿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慢慢起身,走到龙床前,对着先帝的尸体,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眼里的悲伤和软弱已经完全不见了,只剩下皇帝才有的冷静和威严。
三天后,新皇登基大典在太和殿举行。
这三天,整个皇城的气氛都很奇怪。
办丧事的白色装饰还没全撤掉,庆祝登基的红色和黄色就已经匆匆铺开了。
林小鱼看着宫人们麻木的将白幡换成红灯,心里不是滋味。
大典上,典礼的音乐庄严肃穆,却压不住底下紧张的气氛。
萧景睿穿着绣着十二章纹的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垂下的珠串遮住了他大半的表情。
他一步步走上那九十九级台阶,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最后,坐上了那把代表最高权力的龙椅。
文武百官前来朝贺,高呼万岁。
林小鱼站在女眷观看的队伍里,远远看着那个曾经温和的太子,现在已经是个看不出喜怒的年轻皇帝。
她感觉有点不真实,那个会笑着叫她“小鱼”的景睿哥哥,好像永远留在了东宫的那场大火里。
现在坐在那里的,是皇帝,是天下的主人。
她旁边,陆沉穿着一身新的镇国公朝服,黑色的底子,绣着麒麟,让他看起来更加挺拔冷峻。
林小鱼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正落在他身上,有敬畏的,有嫉妒的,也有打探的。
离她不远的地方,田二井……不对,现在应该叫田景轩了。
他脸色还有点白,但也换上了一身侯爵的衣服,靠着一根柱子,嘴角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笑,好像这满大殿的庄严都跟他没关系。
典礼结束,就是封赏有功之臣。
太和殿里,新皇萧景睿的目光扫过台下的百官,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
“镇北侯陆沉,忠心勇敢,在京城危难的时候,扭转局势,保护我有功。今天朕继承大统,念及他的功劳,特晋封为镇国公,食邑万户,赐丹书铁券,管理北方三州的军政事务。”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都议论纷纷,连音乐都停顿了一下。
从侯爵升到国公,已经是天大的赏赐了,可后面那句“管理北方三州的军政事务”,意义比封国公还要重得多。
这等于把整个苍梧王朝的北方大门,连人带兵带钱粮,都交给了陆沉一个人。
这是开国以来,从没有过的信任和重用。
林小鱼的心跳快了一拍,她下意识的看向陆沉。
为他高兴的同时,也有些担心。这么大的权力,是荣耀,但也容易招来麻烦。
陆沉却脸色如常,走出队列来到大殿中央,黑色的朝服下摆划过光滑的地面。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撩起袍子跪下,行了君臣大礼。
“臣,谢陛下隆恩。”
简单五个字,很有力道,好像在说,这天大的赏赐,他接得住。
萧景睿微微点头,目光转向另一个人:“田景轩。”
听到这个名字,田景轩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在旁边老臣们吃惊的目光中,慢悠悠的晃了出来。
“臣在。”他回答的有气无力。
“你虽为田家子嗣,但在东宫事变中,拼命保护朕,理因封赏。”
萧景睿看着他,眼神有点复杂,“朕知道你不想在朝廷当官,也就不勉强你。封你为逍遥侯,食邑三千户,见皇帝可以不跪,准许你在京城开天下第一楼,朕亲自给你题写牌匾。”
满朝再次震动。
林小鱼差点笑出来,这个封赏,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田景轩的身份,在宫变后已经不是秘密。
他是废后的亲侄子,是罪人的家属。
新皇不降罪已经是天大的恩惠,竟然还给封赏,甚至给了“见君不跪”这种荣誉。
天下第一楼的名头,更是把他捧到了商人的最高位置。
“臣,谢主隆恩。”
田景轩懒洋洋的拱了拱手,连腰都懒得弯,一副“你赏了我就接着,反正也就那么回事”的样子,看得一群老臣吹胡子瞪眼。
就在这时,一个胡子头发都白了的老臣从文官队伍里走出来,拿着象牙笏板,颤巍巍的跪在地上。
是御史大夫,周恪。
“陛下,臣有事要奏!”
周恪的声音苍老又固执,“自古以来,君王赏罚分明,但也要遵守祖宗的规矩。陆将军功劳很大,封为国公已经是最高的赏赐,如果再把三州的军政大权都交给他一个人,恐怕……恐怕将来权力太大,不好控制啊,陛下。”
他磕了个头,又继续说:“至于田景轩……他虽然有护驾的功劳,但终究是废后田氏的亲人。陛下这样重赏他,恐怕天下人会说闲话,对您的名声不好。”
这番话说得“忠心耿耿”,殿内立刻安静下来,不少守旧的老臣都露出赞同的表情。
他们看向陆沉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害怕。
林小鱼的指甲掐进了手心,对这个老臣很是不满。
龙椅上,萧景睿面无表情。他没有生气,只是安静的看着下面跪着的老臣,直到对方被他看得直流冷汗,才慢慢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带着寒意。
“周爱卿是说,朕的眼光,不如你?”
周恪身子一抖,连忙磕头:“臣不敢!臣只是为我朝的江山社稷着想!”
“为江山社稷?”
萧景睿忽然笑了,但那笑意里没有一点温度,“宫变那天,叛军的刀离朕的脖子只有一寸远,周爱卿你在哪里?你那块为江山社稷的笏板,替你挡刀了吗?”
他猛的站起身,龙袍一甩,声音突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火。
“是镇国公在外面牵制叛军主力,浴血奋战!是逍遥侯在里面拼死保护,身受重伤!是他们,用自己的命,为朕,为这苍梧的江山,换来了一线生机!”
“现在,叛贼死了,天下太平了,你们一个个好好的站在这里,反倒跳出来跟朕讲祖制,说他们权力太大,说他们身份不合适?朕倒想问问,在周爱卿和各位大人眼里,究竟是祖宗的规矩重要,还是朕的命重要?是这江山的安危重要?”
皇帝发怒,如同山崩。
周恪吓得全身发软,趴在地上抖个不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满朝文武,全都吓得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停了。
萧景睿的目光扫过台下众人,把他们的害怕和顺从都看在眼里。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陆沉和田景轩是他的人,动他们,就是动他这个新皇帝的根基。
大殿里的气氛很压抑。
萧景睿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龙椅,语气恢复了平稳,刚才的发怒好像从没发生过。
“朕心意已决,不用再说了。”
萧景睿挥了挥手,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队列末尾那个穿着安乐夫人的身上。
所有人的视线,也跟着皇帝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林小鱼身上。
刚才的害怕和紧张,一下子都变成了好奇。
他们都很好奇,镇国公和逍遥侯的封赏已经够让人震惊了,这位手拿麒麟符,被先帝亲口说是国之祥瑞的安乐夫人,又会得到什么特别的赏赐?
林小鱼迎着满朝文武和皇帝的目光,挺直了腰板。
萧景睿看着林小鱼,脸上终于露出当上皇帝以来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感激,有信任,还有一丝朋友间的暖意。
“至于安乐夫人林氏……”萧景睿顿了顿,故意拉长了声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