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蕴灵节。
上午,约拿准时来到了事务所。
没有过多的言语,所有成员——汉斯、老查理、莉莲、凯,以及脸色苍白、眼睛微肿、沉默地坐在角落的薇薇安——都聚集在了一楼大厅。
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冗长的悼词。
只是在壁炉上方,临时清理出的一块空处,摆放着一张巴顿生前的照片——照片上的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照片前,没有花圈,没有象征物,只放着一个干净的盘子,里面盛着几块烤得恰到好处的黄油面包,以及一杯啤酒。
这是巴顿生前最爱吃的简单食物。
汉斯站在最前面,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巴顿的照片,老查理佝偻着背,莉莲轻轻搂着薇薇安的肩膀,凯低着头。
约拿站在稍后的位置,看着那盘食物和那杯酒,仿佛能想象出巴顿先生坐在工作台前,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就着啤酒的场景。
一种混合着悲伤、怀念与无力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
没有仪式,没有哭泣,只是共同的沉默与凝视。
缅怀结束后,汉斯挥了挥手,声音沙哑:“今天提前下班。”
众人沉默地散去。
约拿看了一眼依旧蜷缩在沙发里、眼神空洞的薇薇安,心中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事务所。
下午,约拿和罗伊斯一起,带着准备好的几样简单祭品——一些水果和一小瓶父亲生前偶尔会喝上两口的廉价杜松子酒——来到了位于城郊的公共墓园。
这里没有维尔卡斯那些教会和大家族私人墓园的华丽,显得更加朴素,甚至有些荒凉。
一座座简朴的石碑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埋葬着无数像他们父母一样的普通人。
找到那座并排刻着父母名字的、已经有些风化的石碑,兄弟二人沉默地清理着周围的杂草,然后将祭品摆放在墓前。
没有哭泣,没有过多的言语。
罗伊斯只是低声说了句:“父亲,母亲,我们来看你们了。我和约拿……都挺好的。”
约拿站在一旁,看着石碑上那两个陌生的名字,心情复杂。
记忆中父母的样子已经有些褪色,他们离开的太早,而自己又太小,唯一清晰的是那温暖的怀抱,以及粗糙的双手。
约拿没有开口,而是在心里默念到:
我现在很好,有着一份不错的工作,和值得性命相托的朋友,我会照顾好罗伊斯,也会……照顾好我自己。
兄弟二人在墓前静立了许久,直到夕阳开始西斜,才默默地离开。
傍晚时分,他们按照约定,来到了玛丽父母家。
这是一栋位于中产阶级社区的联排房屋,虽然不算宽敞,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充满了生活气息。
“罗伊斯!约拿!快进来!”玛丽的父亲,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慈祥老人,热情地招呼他们进门,“哎呀,罗伊斯可是好久没来了!”他又看向约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好小子,听说你身体完全好了?真是女神庇佑!太好了!”
玛丽的母亲则笑着招呼他们入座,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食物,虽然不如餐厅精致,却充满了家的味道。
晚餐的气氛温馨而融洽。
玛丽的父亲对勤奋好学、踏实稳重的罗伊斯显然非常满意,席间不时询问他夜校学习和找工作的情况。
对于约拿的“康复”,老人家更是由衷地感到高兴,一再表示这是女神显灵。
然而,当晚餐接近尾声时,按照繁荣教徒的传统,玛丽的父亲神情庄重地站了起来:“孩子们,让我们在蕴灵节这个特殊的日子,一起感谢女神的恩典与庇佑,祈求她继续赐福于我们,庇护逝者的灵魂得以安宁。”
包括玛丽和她的母亲,都立刻放下了餐具,双手交握,低下头,准备开始餐后祷告。
罗伊斯见状,也立刻收敛了笑容,照葫芦画瓢地照做——他虽然不像玛丽一家是信徒,但出于尊重,也会参与。
只剩下约拿。
约拿内心叹了口气,知道躲不过去,也只能学着样子,低下头,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无奈。
来了来了……
约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仁慈的繁荣与秩序之主,生命与希望的源泉……”玛丽的父亲开始领祷,声音虔诚。
“感谢您赐予我们今日的食物,滋养我们的身体……”
食物是玛丽小姐辛苦赚钱买、她母亲辛苦做的,跟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有啥直接关系?她老人家难道还会亲自下凡种小麦、烤面包?
“感谢您庇佑我们平安度过今日,赐予我们明日的希望……”
平安?我昨天刚砍了一个失控疯掉的富家小姐,处理了她一家子的尸体。
“祈求您的光辉照耀迷失的灵魂,引领他们前往永恒的安宁国度……”
迷失的灵魂?霍普金斯小姐那种?她的灵魂现在附在镜子上,等着被老查理用仪式盘问。
“愿您的国度降临,愿您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旨意?神明的旨意就是让底层民众在贫民区挣扎,让富家小姐因为无知而变成怪物,让我们这些‘官方超凡者四处处理这些烂摊子?真正在乎这些人死活的,是教会里那些奔走的神父,是无数个像汉斯队长那样的人!
整个祷告过程,约拿表面上一片平静,甚至嘴唇还微微动着,像是在跟着默念。
但内心的吐槽却一刻未停。
约拿对这位所谓的“繁荣女神”实在生不出半点敬意。
在贫困中挣扎时,可没见神明伸出援手。而他现在的一切是自身的努力与选择。
祷告终于结束了,玛丽的父母和玛丽都一脸虔诚与平和,仿佛真的得到了心灵的慰藉。
罗伊斯也松了口气,对约拿投来一个“总算结束了”的眼神。
就在这祷告结束、气氛转向轻松的瞬间——
“啪嗒。”
一枚亮闪闪的、面值一先令的银币,不知从何处滚落,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约拿的靴尖前,在餐厅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