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浩跪在灰烬里,指节抵着地面微微发颤。
他望着三步外那个缩成一团的小身影——十二岁的自己,校服领口磨得起毛,正蜷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眼尾发红。
手机里跳出的消息还亮着:项目延期,全员通宵。这是他穿越前最后一天的记忆,当时他蹲在这里躲着主管的骂声,捂着饿得抽痛的胃,往嘴里塞凉透的便利店三明治。
小浩。他喉咙发涩,伸手去碰那道虚影。
指尖穿过对方肩膀时,像是戳进了棉花里,软得让人心慌。
幼年谭浩突然抬起头,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却在看到他时露出个傻乎乎的笑:哥?
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话刚出口,谭浩就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住——前世的他哪有什么哥哥?
这孩子不过是记忆里最孤独的自己,在幻想有人来救。
你还记得疼吗?
清稚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谭浩偏头,看见个巴掌大的身影蹲在他肩头。
那是个穿着赤金短衫的小人儿,发尾飘着星火,眼睛像两盏小灯,正歪着脑袋看他。
他重复这两个字,喉结动了动。
记忆突然像被撕开的碎纸片——加班到凌晨三点时,胃里翻涌的灼烧感;被客户骂哭后,躲在厕所用冷水拍脸,镜子里眼睛红得像兔子;给白小刀塞最后半块饼时,自己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笑着说我不饿。
这些画面他曾以为早忘了,此刻却像被火烤过的墨,在识海里晕染得越来越清晰。
我......他的声音突然哽住。
一滴泪砸在灰烬里,溅起细小的火星。
那火星像是引燃了什么,他心口的位置突然发烫。
赤金色的火焰从他指尖窜起,烧穿了脚下的灰烬,烧碎了四周凝固的时空。
幼年谭浩的虚影在火光中朝他跑来,这次他终于触到了对方的手——温热的,带着点汗湿的温度。
别怕。他把小自己护在怀里,以后不会再让你躲在这里了。
同一时刻,外界的风暴中心。
冷漠神格站在五法则大网前,指尖缠着的法则锁链正发出刺耳的崩裂声。
他忽然低头,看见自己胸口裂开一道光痕,像是被什么从内部推开的门。
吵完了吗?
带着点懒洋洋尾音的声音从光痕里传来。
咸鱼人格迈着松垮的步子走出来,发梢还翘着根草,像是刚从午睡中被叫醒。
他抬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法则大网,伸手揉了揉后颈的淡粉疤——那是前世被咖啡烫的,此刻正微微发烫。
早说过,吵架解决不了问题。他走到冷漠神格身侧,抬手轻轻一抖。
原本缠绕着的混沌网突然起了变化:的法则化作一段轻快的摇篮曲,的光雾凝成一串风铃,风一吹就叮咚作响;的黑链滴下眼泪,每滴都映着某段被遗忘的委屈;的金纹织成半透明的拥抱,轻轻环住那些在网里挣扎的残念;的灰雾聚成一封封道歉信,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温度。
百万残念突然安静下来。
他们被迫看着自己最不堪的记忆——被背叛时的颤抖,失去挚爱时的窒息,被误解时的委屈——可耳边又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看清楚了?
这就是活着。
疼过,笑过,才叫活过。
我不逃了,你们也别逃。
静语蝶的翅膀在这时彻底展开。
最后一缕残念随着蝶翼的震颤没入林诗雅眉心,她猛然睁眼,泪水地落下来。
眼前的画面还在晃——谭浩叼着草逗她时的笑,被她冷脸拒绝后还往她茶里塞蜜饯的傻样,刚才坠入深渊前说等我回来时的温柔。
哥......她哑着嗓子呢喃,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想回家。
终焉阵地碎成星屑。
秦岳山站在光雾里,望着谭浩的方向笑出了泪:原来......神也可以这样活。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散作光点,融入风里。
无归的虚影在崩溃的法则里飘了飘,最后低低说了句:总算......没把你变成天道。便跟着消散了。
白小刀化光前用力看了谭浩一眼,唇形分明在说:下次饿了,叫我。
两面风不知何时交织成了暖融融的风,轻轻托起林诗雅。
谭浩从深渊里一步跨出,发梢还沾着灰烬,却在看见她的瞬间弯了眼。
他走过去,把人打横抱起来,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什么:走了,再晚食堂该收摊了。
归心钟的清鸣第三次荡开。
这钟声比前两次都轻,却像是敲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余音里,谭浩抱着林诗雅往山下走,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挂着的半块桂花糕——是厨房嬷嬷今早硬塞给他的,他说留着当夜宵。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块青灰色的石头从虚空中缓缓浮现。
石面光滑如镜,上面用淡金色刻着一行字:那天,他选择了醒来。
冷宫废墟的晨光比往年来得更早些。
谭浩靠在重建的凉亭柱边打盹,林诗雅的头枕在他腿上,睡得正香。
他手里还攥着半块凉透的桂花糕,嘴角沾着点碎屑——也不知是他偷吃的,还是刚才喂林诗雅时蹭上的。
归心钟的余韵还在空气里飘着,混着晨雾里的桂花香。
远处传来厨房嬷嬷的吆喝:九皇子!
早饭蒸了新米糕,再不来要凉喽——
谭浩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把林诗雅往怀里拢了拢。
他闭着眼嘟囔:再睡五分钟......就五分钟......
晨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后颈那道淡粉色的疤。
在晨光里,那道疤竟泛着点点金芒,像是被什么温柔的力量包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