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浩咬着的草叶在嘴角晃了晃,指节敲了敲案上的急报。
油灯在他眼底投下细碎光斑,映得那张写着“电荒”二字的纸页微微发颤——他倒不是急,只是觉得这事儿像块掉在糖罐里的煤渣,黏糊糊又带点硌牙的趣味。
“阿浩。”林诗雅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她今日没穿那身月白仙裙,换了件靛青棉袄,发尾还沾着点灶房的柴灰。
谭浩抬头时,正见她抱臂倚着门框,眉峰微蹙,“第七片区的人堵在便民站门口,说要见主事的。有个老妇举着结冰的水瓢,说今早水缸里的冰碴子比脸还厚。”
谭浩把草叶吐在手心,随手团成个草球弹向窗外。
他记得前日在晒谷场,老张头接过荣誉证时手都在抖,说要回后山种萝卜。
神仙退休了要过凡人日子,凡人没了神仙照拂,日子就该卡壳?
他弯腰从炭盆里拨出块热红薯,掰成两半,递了半块给林诗雅:“你说,要是凡人自己能管这打雷的事儿,成不?”
林诗雅接过红薯的手顿了顿。
她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还会用仙识扫过这些凡人时皱起眉,现在却能清楚闻见红薯皮裂开时飘出的甜香。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主意?”谭浩笑,踢了踢脚边的铜盆,里面堆着半盆没烧完的旧账本,“从前神仙管事儿,是他们有本事。现在神仙要退休,总不能把本事也带走。我琢磨着……”他突然抄起门边的锣鼓,“走,巡街去。”
第七片区的青石板路上结着薄冰,谭浩的锣鼓声撞碎了晨雾。
他站在便民站门口的老槐树下,沾着芝麻的烧饼渣从嘴角掉下来,糊在棉袍前襟:“听好喽!从今儿起,雷部协管员的位置,凡人能接!”他抖开手里的告示,墨迹还带着墨香,“前任神仙干了十年攒的绩效积分,你接着;他没修好的破庙、没补全的漏雨,你也担着。干满一月,债减一半,积分归你!”
人群里炸开了锅。
有个戴毡帽的老汉吐了口唾沫:“合着是要我们给神仙擦屁股?”但角落里有个穿补丁袄的青年挤出来,他脖颈上有道浅浅的疤痕——谭浩记得,那是三年前雷神劈歪了雷火,烧了他家屋顶留下的。
“我接。”青年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冰湖,“我爹临死前还念叨,说雷神欠咱们家半间房。现在轮到我管他打雷,倒要看看这雷,能不能劈得更正些。”
三日后的子时,第七片区的天空泛着青灰色。
新任雷能协理是个满脸雀斑的少年,此刻正攥着老张头留下的引雷诀,手心里全是汗。
他仰头望了望阴云,咬咬牙举起桃木剑——那是老张头退休时塞给他的,剑柄还刻着“莫怕,雷听人心”。
第一声雷响时,少年的手在抖。
但那道细弱的电弧触到聚灵阵的刹那,阵眼突然嗡鸣起来。
先是村口的灯笼“唰”地亮如白昼,接着是粮仓的温控阵泛起蓝光,最后连井边的净水阵都开始汩汩冒出水珠。
村民们举着灯笼涌出来,有人抹着眼泪拍少年的背,有人往他怀里塞煮鸡蛋。
可就在欢呼声里,谭浩叼着的草叶突然从嘴角滑落。
他望着天空,原本该散的阴云突然翻涌成墨色,一道紫雷裹着刺目的光,竟从云层最深处劈了下来!
那雷不似凡雷的青白,倒像淬了毒的蛇信子,直取聚灵阵阵眼。
“小心!”林诗雅的仙力刚要翻涌,却被谭浩按住手腕。
他望着空中悬停的账本——那是玄箴新制的基层治理簿,此刻正泛着血红色的光,三百多个名字在封皮上浮动,有在职的协理,有退休的老神,甚至还有街角卖豆花的前灶神。
紫雷劈到半空中突然凝滞,像被无形的网兜兜住,滋滋作响却再难寸进。
“看来天上还有人,舍不得这点电。”谭浩摸出块芝麻糖含在嘴里,声音含糊却清亮。
他望着那道被冻结的紫雷,眼底的笑意淡了些——这雷里带着股子生涩的规则味,不像是普通神仙能使出来的。
林诗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攥紧了手里的桃木簪。
那簪子是谭浩上月在市集买的,雕着并蒂莲,此刻正微微发烫。
她张了张嘴想问,却见那紫雷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冰层般的光网出现细密的裂纹。
而远处的便民站里,玄箴正翻着新送来的协理申请。
他指尖停在最后一页,瞳孔微缩——申请人姓名栏里,赫然写着“虚旻”二字。